吴老把宋少文和陈逸介绍给自己的妻子，说是朋友家的孩子。
四人进到供奉着金身大佛的大殿内，吴老接过妻子递上来的燃香，双手举起弯腰拜了三下，然后将香插入香炉。
“请佛祖菩萨原谅，我家老头子腿脚不方便，不便给你们行跪拜礼。请佛祖、菩萨原谅。佛祖保佑……”吴太太虔诚地站在一旁替丈夫请求佛祖的原谅，接着嘴里也不间断地喃喃自语起来。
宋少文在吴旭后面也烧了三炷香，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面前的金身大佛，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嘴唇不停地颤动，在无声地祈求着什么。最后，他还添了一百的香油钱。“你不拜拜吗？”他问陈逸。
“不了，”他摆摆手，“我没有香油钱交。”
吴老太太遇到了另一位熟人，于是两位老太太跨出门槛，在一处人少的地方开始扯家常聊起天来。
“可能我会有些冒犯，但我还是想问问您。”他们三人也走出了供佛的大殿，沿着走廊信步而游。“我很好奇，信仰真的能禁锢住一个人的手吗？寺庙里每天都有那么多的善男信女，可他们真的有做到严于律己，问心无愧吗？”
“或许能吧。”
“那您在拜佛祈祷时会向佛祖忏悔曾经做下的那些杀人恶行吗？”年轻人十分唐突无礼地问道，“在我看来，求神拜佛的人都是假慈悲，都在惺惺作态，以为花点钱就能自欺欺人地蒙蔽住佛祖菩萨的眼睛，让他们原谅自己。”
“小陈，怎么说话的呢。一点礼貌都没有。”宋少文□□脸呵斥他，随即转头向吴老连连道歉。
“没关系。他说得挺有道理。现在的我就和亚哈船长一样，在严酷的老年，把灵魂关在身体的洞穴里，用阴郁愠怒的爪子喂养着自己。”
听到吴老头不介意的回答后，他又大起胆子问道“我看你长年累月虔诚恭敬的样子，至少这大半个月来是这样的，那你从佛祖的指示里有领悟到什么吗？”陈逸内心对自己的上司少了些敬畏，因为打定自己随时都可以离职。
“以前我也不信这些，可跟着爱人拜的佛多了，也就养成了老年生活里的一种习惯，偶尔更是会在心里产生些许触动。”他沉默了半晌，夏日的阳光在寺庙的红墙青瓦间寸寸蔓延。吴旭放眼看向大殿里的那尊大佛，“有时候我在为我自己赎罪时，常常反躬自问，我曾做下的一切是否都被他看在眼里。每天都是一场又一场虚情假意的忏悔，我愧对于身前的金身佛像。我知道我犯下的罪恶，迟早有一天是会还的。上天的惩罚可能不会降临在我的头上，但世上的另外一个与我有关联的人在代我承受。可能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每每想到此处，便心生一点不安。”
“宗教信仰有时候会使人拥有一颗仁慈的心，以及对世人的仁爱。”宋科长说。
“但我总是不能消除掉思想深处自私的想法他代我受过我却心安理得，因为觉得这是上苍的不公平，与我又有何干系。我也时常在祈祷后想着不要让我知晓究竟是哪一位在代我受过，这样我就能做到无忧无虑，而不必去烦心内疚到食难下咽。”
“您当初为什么不肯加入特局呢？”宋科长被他的话所感染，发于真情地问。
“我是一个爱干净（有尊严）的人。”他笑着回头回答，“每天洗两次澡，洗一次衣服，洗无数次的手。”
“这和爱干净有什么关系？”年轻人说，他伸出一只脚到阳光里，可像是受到灼烧般又缩了回来。
“可你……”宋少文指指佛像。“是可以……”
“它可是佛祖，是我心中的一种信仰。我对它只有虔诚与信奉，而不需要担负起职责或是使命。”
“我常常觉得中国人的宗教信仰更像是一场交易。我为你下跪，你就得保佑我。你不保佑我，我凭什么给你下跪。”他们注视着周围来来去去的信徒，青烟缥缈之里，如同热闹的集市。
“你说得没错。现在已经很少有最纯粹的信仰了。我们都只是在虚假地交易。”他回答。
“太阳已经出来了，我该休息一下了。”副科长向吴老告辞。
“可以的话，还请你们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
“尽量做到。”宋少文刚走出几步，又转过身来郑重其事地说“哦，对了，吴老，据我所知，特局并没有在您身边安插卧底，如果您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之处，可能是来自于您的仇敌而非我们。”他展颜一笑，“在我看来，我们从来都不是敌人。所以，我们没必要监视自己的朋友。而且，”他再次加深了自己的笑，“特局已经不需要再安派卧底到你们身边了。我想吴老应该是可以明白我的意思的。”他又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离去。
“嘿——”吴旭在身后叫住离去的两人，“我参加过三次战争，每次都是为了这个国家而战……”
宋科长扭身专注地望着他，面带疑惑。
“我身上的这些伤疤和这条残腿可以告诉你，我已经不欠国家什么了，也不欠人民什么。你明白了吗？明白了的话还请麻烦你回去告诉你们局长我的话。”
宋少文看向他拄着拐杖的右腿，下一刻肃然而立，面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您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
两人的行为把陈逸看得呆了，一时半会没回过神来。等恢复过来后，发现吴旭一瘸一拐地走向他的妻子，而宋少文也已经踏出了寺庙的朱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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