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甜么(2 / 2)

汤泉行宫居弥雾山,露雾深重,屋里潮气更是驱之不散。

素蕊每日取了床上层层巾褥,抱到一楼壁炉哪里去烘烤,有拿小一些的暖炉熏着床。

待谢青绾夜里安置时,再取回来铺陈妥帖。

显然,今日也是一样。

芸杏跟着众人进来伺候,一入寝房先被这二位如胶似漆的架势吓了一跳。

她家王妃面色潮红,唇含春波,没骨头一样歪在摄政王怀里,还要将下巴搭在他颈窝里断断续续地喊着冷。

芸杏眼观鼻鼻观心,手脚麻利地给素蕊打着下手,飞快将床榻铺设妥当。

才要退出去,忽被摄政王不咸不淡地唤住“站住。”

众人一凛,又听得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子问道“苏大夫呢?”

飞霄避在屏风外回道“回殿下,苏大夫说抓了药便来。”

诊过脉,苏大夫揩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作揖回禀“殿下,娘娘这病症是因为酒后受寒,开几帖药下去,便无碍了。”

飞霄送走了颤颤巍巍的苏老大夫,寝房里侍候的丫鬟战战兢兢跪了满地。

素蕊率先告罪道“没能看顾好娘娘,是奴婢的过失。”

芸杏忙跟着她叩头。

密实垂落的床幔挡住了谢青绾大部分的视线。

她忽冷忽热,又迷迷糊糊听见外头在说甚么杖责、领罚。

顾宴容似乎就坐在床畔,那道冷隽的男声离她极近。

“两个掌事丫鬟伺候不周,罚一年月钱,回府后自领三十戒棍。其余人罚奉半年,戒棍十五。”

谢青绾摸索着从帐底钻出一只手来,本欲攥他的衣袍,却一时不察钻进男人宽大的袖管里,触到了他的手臂。

谢青绾浑身难受得紧,顾不上思虑更多,搭上他手臂轻轻摇了摇。

侍候的丫鬟们跪了一地,恨不能把脑袋埋进砖缝里面去,自然全未发觉摄政王微妙的停顿。

袖里那只手纤弱无力,尚不足以圈住他的手腕。

帐内有低低的咳声和咳后稀碎凌乱的喘息,楚楚可怜。

顾宴容冷硬不为所动。

三月三袚禊之礼后便是启程回京的日子。

谢青绾才退了烧,浑身乏倦。

行宫内供的酒都是上乘的清酒,倒没有多少宿醉的头痛与眩晕。

众人收整了行装,预备待午后山雨晴时便出发。

谢青绾用着热粥,不经意问“殿下呢?”

芸杏习惯了二位主子的如胶似漆,渐渐开始麻木“回王妃,殿下受皇命所托,一早便启程往樾湖办事去了。”

谢青绾缓缓点了点头。

她不大记得起来昨日醉酒的事,仅有的印象是红泥炉里的清酒暖热好喝。

以及晕乎乎躺在帐子里,听摄政王罚了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去领戒棍。

谢青绾却隐隐觉得这是迁怒,摄政王真正愠怒的点并不在此。

出了弥雾山,春日的艳阳再无浓雾遮蔽,笼下融融的暖意来。

这方才是三月初该有的天。

少了个摄政王,回程的马车宽敞得不像话。

谢青绾伤病初愈,连风也吹不得,整日闷在车舆里阖眸养神。

晚间在驿馆下榻时便不大睡得着。

谢青绾支着一盏微明的孤灯,在烛火下百无聊赖地翻着顾菱华献宝一样给她揣来的册子。

门外素蕊通传道“王妃娘娘,康乐长公主来访。”

谢青绾搁下还未翻开的册子,起身将人迎进来。

顾菱华一见她,先捧着手问“皇婶怎么又病了,反反复复的,总也不见好。”

谢青绾被她一身夜露与寒气激得轻嘶一声。

顾菱华忙后退几步同她隔开距离,牡丹锦裙冰凉华美。

她瞧谢青绾一袭素净幽丽的寝衣,又摸一摸她袖口的料子,惊叹道“这是甚么料子,我似乎从未见过。”

“云水丝绸,”谢青绾将她让入坐榻,自己去披起外衣,抱着她惯用的软枕坐回她对面,“是用樾湖技法手工钩织的。”

她递过一盏温好的热牛乳,不紧不慢地问道“更深露重,康乐怎么来了?”

顾菱华忙双手接过,捧在手里里暖着“一人待在房中甚是无趣,难得皇叔不在,便想着来找皇婶玩。”

她神神秘秘道“康乐给的册子,皇婶可瞧了?”

谢青绾拿下巴指了指不远处几案上那封微动的文册“正要看呢,你便来了。”

顾菱华环顾过四周,压低声音“这是我今日在集市上无意翻到的,皇婶看看,熟不熟悉?”

谢青绾隐隐有些不好地预感。

揭开第一页,入目先被两位主人公的名字惊了下,怀谷,丝官。

可不就是“容”和“绾”各自拆分得来的么。

谢青绾抬头望一眼顾菱华,在她期待的目光下接着读下去。

无非是英雄救美的种种桥段,最后一回正断在二人共赴汤泉。

可谓紧贴时事。

南楚盛世开泰,素有风雅自由之美名,些个女儿家闺阁里的私家读物,不闹在明面上,少有人会深究。

只是谢青绾万万料想不到,这个行当竟有胆量编排到摄政王头上。

顾菱华面色发烫,语气间难掩兴奋地问她“皇婶,你与皇叔当真是像这话本子里写的一样……”

谢青绾一惊,忙去捂她的嘴。

摄政王人虽不在,耳目却在。

在摄政王府碎个杯子都能惊动起乌泱泱一众玄甲卫,如今出门在外,只怕是更为敏锐。

但愿摄政王不会关注这些细枝末节的琐事。

哄走了满脸好奇与探究的康乐长公主,谢青绾看着桌上顾菱华无论如何不肯收回的话本,幽幽叹了口气。

同榻多日,乍然独睡竟还有些不惯。

谢青绾蜷在衾被间酝酿睡意,浑然不知外头飞霄正轻车熟路地汇报。

他在文末写道“王妃娘娘独守空房,落落寡欢,得一话本,珍视之至。”

归府后的第一日便是个明媚艳阳天。

屋里有些闷燥,谢青绾换了轻薄的春衫,歪在花园里那棵古榕树底下吹着细风。

她歪在一张由整块红玉雕琢而来的矮榻上,春衫微散。

樱桃正是应季的时候,挂着未干的水珠摆在玉盘里,驱虫的香炉袅袅散着白雾。

谢青绾拿丝帕覆着眼睛,团扇轻摇,忽然毫无预兆地被塞了一颗樱桃。

她“唔”一声,下意识启唇含住,揭下覆眼的丝帕去瞧来人。

顾宴容居高临下,朝服未褪,深邃眉眼间透出沉沉的压迫感来。

像是才办完公事便匆匆回来见她。

这人从来寡言,又在朝堂的血光与风云里穿行至今,心思实在深得很。

谢青绾想不明白,便干脆不去想,

她挣扎着要起身,被顾宴容按住肩角困在玉榻上,音色似乎有些倦“今后不必见礼。”

谢青绾怔了怔,口中仍噙着樱桃,只好点头应下。

顾宴容目光像是黏在了她唇瓣上一样“不尝尝么?”

谢青绾不明所以,咬破了那棵樱桃,有鲜红的汁水溢溅在她唇瓣内侧,像是重瓣间深红的花蕊。

顾宴容目光闪了闪,细密审视过她湿红的唇瓣,问她“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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