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把白尸留在国中才是最安全的,可是杞东楼公还是将白尸带出来了,因为白尸离不开杞东楼公。
这些顾末衫都知道,那人从许多细枝末节里透露出来的温柔让人动容,怎样都无法视而不见。除非你已堕为野兽,彻底丧失了人性。
让他不期然想起了许多年没想起的巫谢,那人也曾向他展现过这种温柔,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巫谢不知付出了什么代价而得来的。这是一切的前提。
寒冬腊月,大雪蔽天,这不是一个行军的好时候,但是他们需要更快,就这一段时间,他们已经得知了巫咸国的另一个消息——盐在无灵之地有特殊作用,能够延缓疾病的发生。巫咸国发出新的盐商政策,不再接受银钱购盐,而是以粮换盐,粮比盐贵,度量却不变,大肆收拢粮草之举昭然若揭。
巫咸国两次被杞国打断图谋,已是恼得不行,不止一次派出巫师刺杀杞东楼公,但杞东楼公从来都没和他说过这些,还是白尸偷偷告诉他的,说那人在杞国布下了层层结界,又让鬼仆扮做他在国中掩人耳目,没人能进得了王宫。
眼下他们将它自西向东的渗透线打断,甚至试图将他们赶回西地,巫咸国自然坐不住,且已经开始从别的方面下手了。以粮换盐只是一个起始。这无疑会加剧世道的乱象,他们没有更多时间了。
帐内忽然裂开一道虚门,一股极为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黑衣身影裹挟着血色走了出来。白尸咻的一下飞上前,不管不顾将人抱住,眼泪啪嗒啪嗒就往下掉,不停地小声叫着:“哥哥……哥哥……”
顾末衫也立即站起身,沉声道:“君上,可是情况不妙?”
杞东楼公面色苍白,眉宇凛然,隐有杀伐戾气在滚动,神色却还放松,摇了摇头道:“有些阻碍,倒不是不能解决,只是需要时间,白尸传音说想孤,孤先下来看看他。马上就走。”
刚从战场上下来么……顾末衫心道,白尸这孩子什么时候传的音,他怎么不知道,他沉默地看着扁嘴啜泣的白尸,那孩子一直搂着杞东楼公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放,确实这是他们分别最久的时候了,闹着要杞东楼公带他走,杞东楼公温声安慰他,说很快就能解决了,这一次事毕后,他暂时不会那么快走了……之类的。
白尸也许难得闹这么一次,已是鼓起了他许多勇气,这孩子一向是善解人意的,当下也不说什么了,就是哭。杞东楼公蹲在那,将白尸抱入怀中,轻声又叮嘱了几句,抚了抚白尸的小脑袋,便将人抱起来,放到顾末衫面前,对他道:“顾卿,劳你照看一下,孤先走了。”
顾末衫沉默点头,觉得还是有必要说点什么,便开口道:“君上,您放心,后面有臣在呢。若是不行,臣马上带兵赶过去。”
杞东楼公看着他,似乎怔了下,然后笑了,摇摇头,什么也没说,拉开虚门走了。
帐内再度安静下来,顾末衫和白尸大眼瞪小眼,白尸说:“顾将军,哥哥走了。”
顾末衫道:“嗯,我知道。”
白尸又说:“哥哥走了。”
顾末衫道:“嗯,我知道。”
白尸还是说:“哥哥他走了。”
顾末衫停了会,道:“你想说什么?”
白尸抹着眼泪,这才道:“我好担心哥哥……他总是不管自己。”
顾末衫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思索良久,他蹲下身,把手放在白尸脑袋上,这么说了句:“有你在,他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白尸愣了下,终于不哭了。
顾末衫松了口气,哄孩子可真不好哄。
又过了几日,杞东楼公终于回来了,身上没看到血或是伤口,衣服也换了,很干净,看不出异常,回来后,便坐在一边沉思不语,似乎在忖度什么事情。
白尸就自顾自爬他肩膀上去了,半天没下来,幸而鬼魂轻的很,不然他这么个压法,寻常人得被他压麻半边身子。
顾末衫让亲兵送了热水过来,煮了热茶,端给杞东楼公,杞东楼公伸手接过,喝了一口,放在案上。
顾末没打扰他思绪,等到杞东楼公出去营外巡视了遍又回来后,这才道:“君上,这回……”
杞东楼公道:“是青虱盐。”
顾末衫滞住,“青虱盐?”
杞东楼公蹙眉道:“巫咸国收集囤积粮草,是为了酿青虱盐酒,借以控制不听话的诸侯国。”
顾末衫面上浮起怒火,“真是下作手段!”
“它一直是这样。”杞东楼公眼中嘲讽一掠而过,“当年甚至想借此控制谢大人,却也不想想,不过一种酒瘾,连孤都戒得,又能奈谢大人何?”
这事他倒是不曾听说,顾末衫眉头深陷,“巫谢没说过这些。”
“不值一提罢了,于寻常凡人来说,却是难过这一关。”杞东楼公神色恢复平静,“风莒军途径陈国边界时,陈国国君变卦,暗中派人偷袭拦截,风丹给人刺了,差点群龙无首,乱成一团。”
顾末衫道:“人怎么样?”
杞东楼公道:“已救回来了,严冬不易,孤已命他们就地扎营,按兵不动。”
顾末衫道:“那臣是否要与他们汇合?”
杞东楼公道:“嗯,汇合后一起行动,速战速决。”
陈国尚且如此,再后面的国家或部族怕只会更糟糕,他们要尽快了。
此后,顾末衫带领后备军一路急行,于半月后追上了停滞不前的风莒军,见到了神思不振、面色蜡黄的风丹,那人看到杞东楼公就低下了头,似是对自己的大意很是不满。
风丹受的是剑伤,刺在胸腑间,昏迷了足足三日才醒来,故而那段时间杞东楼公一直留在风莒军中。
顾末衫想到什么,问杞东楼公:“君上,陈国国君如何处置的?”
杞东楼公道:“孤押了人到成王面前,成王怒极,剥了他的国君之位,锁在王城中戒瘾,何时戒了,何时出来,陈国则由其长子继承国君之位。”
顾末衫拢起眉梢,不解道:“青虱盐瘾真能够让人听令行事么?”
杞东楼公一顿,眼神微空一瞬,然后淡淡笑道:“不,他只是听从他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