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迟疑的几天时间里,他接到了一份岗位变动通知书。他被免去销售总监的职务,调到员工食堂做主管。工资级别随新的岗位调整变动。
他没有想到他们会来这一出。显然,谁都知道,要谢罕接受这种屈辱的安排是不可能的。那么他唯一的出路是辞职。如果他提出辞职,公司就可以按自动辞职处理,不给分文的补偿。
献上这么一条妙计的是吴宁安。这妙计一经提出就得到了黄云天的赞许。既可以赶走谢罕,又不需承担任何代价。但他们偏偏遇上了谢罕这么一个喜欢较真的人。
谢罕拿到这一纸通知,第一时间的确差点气昏。但他冷静下来一想,觉得应该有法律条款补堵这个明显的漏洞。不然不法的老板们不是都可以这样随意解聘员工?
他找律师咨询,果然有法律规定在这种情形下,员工被迫辞职应该被视为被辞职,应该得到国家规定的相应补偿。
谢罕向酒店管理公司人事部提出自己的诉求,遭到了意料中的驳回。他本来就没有指望他们会良心发现,他要的是证据。
他找到劳动仲裁委员会,人家听说对方是汪氏集团,便立马失去了初始接待他的热情,转而好意地劝慰他放弃。他不听劝告,决心把动作搞大。他聘请了律师,一纸诉状把汪氏告上了法庭。
对于谢罕使尽全力搞出的所谓大动作,在黄云天眼里就犹如儿戏。在这个不大的小城市里,没有部门他不熟悉,没有事情他搞不定。这是他在汪氏得到重用的重要资本。他的人脉关系加上汪氏的背景,有如钢筋和水泥掺和到一起,筑成了坚不可摧的根基。
市法庭轻轻松松地就驳回了谢罕的诉求。理由是不予支持。没有更多的理由,人家根本就不需要更多的理由。到了这时,谢罕才真正看到汪氏的强大和自己的渺校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想就此认输,他像一个不屈的战士,再一次向强敌发起进攻,把官司上诉到中级人民法院。中级人民法院把有明显瑕疵的判决发回市法院重审。
正义终究要战胜邪恶。谢罕满心期待着胜诉的一天到来。这天他早早到幼儿园接了儿子,和儿子一起去菜场买了鱼肉蔬菜,他要亲手做几道菜,等妻子下班回来,一家三口好好地庆祝一下。
早晨汪氏集团法律事务部年轻的部长简略找了他,希望能跟他和解。
这是他第二次约见他,完全没有了第一次见面的强势。方案一是他留下,销售总监职位不变;方案二是他如果坚持要离开,本次的律师费和法院的诉讼费集团可以承担,但不给任何补偿。
年轻的法律事务部长诚恳地说,这一点请他能够谅解。因为这不是涉及他一个人。如果是他一个人,给多少补偿费都好说。如果一旦给了他补偿,还有很多类似的情况不好处理。
他还透露了高层对他这一事件的分歧。强调老板本人是很欣赏他的,言外之意都是下面的人把事情办糟了。谢罕一直是在当听众,直到最后他才说,我不认同不给补偿的理由。
任何被汪氏辞退的员工都应该得到补偿。
这是近一个月以来谢罕心情最好的一天,虽然目的还没有达到,但他认为自己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他们至少已经把他作为平等的一方坐下来谈了。
在他的人生经历中,还遇到过一次艰难的谈判。那还是在李非去美国考察时,他在酒店代理执行总经理。
那天晚茶时,邻县的一桌客人酒后与酒店保安发生了冲突,被酒店保安出手打伤,谢罕到现场作道歉处理。客人谎称要到医院看病,把谢罕骗上了他们的车,将他强行掠走。
在邻县一个他不知方位的地方,这伙人逼他答应过分赔偿要求。他跟他们斗智斗勇,指出他们绑架他是一种违法行为。折腾了一夜,最终以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合理方案解决了问题。
爱人小冯回来后,他把最新的进展告诉了她。小冯不但高兴不起来,反而表现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谢罕很诧异。
她说,我觉得我们应该接受他们的方案。两个都可以,你自己做决定。
下午的时候,一个留平头戴眼镜的年轻人找到了她上班的地方,这人递上名片,自称是汪氏集团法律事务部的简略。他说了集团公司与谢罕的和解方案和谢罕的态度,希望小冯能帮忙做谢罕的工作。说完正事后,他又与小冯聊了几句家常。
他说什么事都是冤家宜解不宜结。说他有一个朋友,为生意上的事跟别人打官司,后来官司打赢了,结果小孩上学后失踪了。至今没有找着。
这件事说的人说得很轻松,听的人却听得心惊胆战。显然,这是一种不言自明的暗示。客人走后,小冯的心像一只被不安驱使的轮子,失控地向前冲去;而前面种种未知的结果无不有着骇人的恐怖。这恐怖简直要让她发疯。
几天后谢罕按第二选项,与管理公司达成口头和解协议。他极力主张保留的那点股份,也被用一套复杂的公式计算成了不到三万元的票子。
对于谢罕的离开,李非感到有断腕之痛。为无力保护他,甚至不能为他酒宴饯行而愧疚。
他对他说,离开也好。离开这是非之地——这是非颠倒之地,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你是我们加入汪氏以来第一个离开的,但应该不是最后一个。我估计还会有更多的人要离开,也可能包括我。不是我们想要离开,而是是别人要我们离开。别人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谢罕离开后不久,马科也决定要离开。一段时间以来,他一直生活在煎熬之中。深圳那边有家公司曾多次请他,他一直没有答应。孩子还小,又没有老人帮忙照顾,妻子家里单位两头赶,已经够辛苦的了。有他在家里,多少会有一些帮衬。
他一直为当时在会上慌不择言说出的那句话而懊悔。现在谢罕走了,走得很硬气。而他还要在这里苟且偷生。这是个可以偷生的地方吗?
被黄云天大闹一场的印刷品付款风波早已平息,他让黄康华给签了字,结了账。但谁能保证没有下一场风波和下下一场风波呢?
如果他明哲保身,逆来顺受,他应该是可以平安无事。但这样做偏偏让他内心不得安宁,无比痛苦。你只是表面上没有谢罕那么硬气,但你骨子里和谢罕又有什么两样呢?
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走出去,说不定能走出一片新的天地。就像当年背井离乡的华侨。想到这里,马科心里竟然有了一点小小的激动。
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连他都待不下去,他不明白一向心高气傲的李非怎么还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