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信、蒯祥和营缮司书吏陆祥坐在北京行在工部营缮司公廨里,商量工程上的事。
蔡信道:“廷瑞,先告诉你一件好事情。”
“什么好事情?”蒯祥问。
“工部给你安排了一处房子,在南熏坊,离工地很近。你收拾收拾,搬过去吧。”
“谢师叔!”
“你不用谢我,这是应该的。御口亲封的巧鲁班,总领皇宫及五大门工地施工诸事,怎么能没有自己单独的住处,总住在工棚里呢?”
陆祥道:“恭喜廷瑞兄!乔迁新居,可别忘了请我们喝酒哦!”
“要请,要请!”蒯祥满口应承。
“好了,不说这个了,”蔡信道。“说说第二件事,工程。”
蒯祥与陆祥二人听到工程二字,如同士兵听闻战鼓,顿时坐直了身体。
蔡信道:“你们也知道,汉王奉旨来北京主持皇宫建造。前日他在工地上溜达了一圈,今日便让黄公公传话来说,午门要提前建。”
“提前到什么时候?”蒯祥问。
“马上。而且务必在两个月之内完工。”
“为何如此之急?”蒯祥不解。
“他说皇宫缺了大门,就是个豁嘴子,不吉利。”
“这行不通啊。”蒯祥立刻说。
“怎么?”
“如此一来石王就进不了宫了。”
“对呀,我怎么把这个茬儿给忽略了呀!”蔡信拍拍自己脑门儿。
陆祥好奇:“蔡大人,石王是咋回事?”
蔡信道:“你刚到营缮司,还不清楚。所谓石王,是房山大石窝开采出的一块极为罕见的汉白玉整石料,宽丈二,长五丈,厚六尺,重达六十万斤。”
陆祥乍舌:“如此之巨,闻所未闻!”
蔡信道:“所以嘛,才号称石中之王。单是开采它,便用了一万多民工和六千多士兵。为了把它运至皇城,工部又征调了两万多军役民夫,趁天寒地冻,于道路两旁每隔一里打一眼井,汲水泼路,结成冰道,利用冰船,驱使上千头骡子拉拽,让大石料在冰道上滑移,缓慢行进。年初运了二十多天,石料总算运到了小井村,距皇宫工地尚有三十余里,单等着今冬再度上冻,一鼓作气运进宫城。”
“这个石王准备用在何处?”陆祥问。
“奉天殿丹陛。”蒯祥回答。
“够气派!”陆祥道。
蔡信道:“一说石头就来劲。廷瑞,你还不知道,别看景祥年纪轻轻,他可是出身于将作大匠世家呢,他的祖父在元代便是有名的工匠都总管。景祥本人从小研习石工手艺,有艺技巧思,尤精于刻镂。他与他哥哥陆贤一同应召入京,留在了工部。我看他人机灵,有眼力见儿,便把他要到了营缮司,给我做个帮手。”
蒯祥道:“景祥兄既然是石技高手,日后蒯祥要多多请教!”
陆祥忙说:“廷瑞兄乃天下闻名的巧鲁班,陆某怎敢班门弄斧,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蔡信道:“肉麻了啊,咱们在开会!”
蒯祥与陆祥嘿嘿一笑。
蔡信:“此刻不是互相恭维的时候。说正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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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
蒯祥:“好,说午门。蒯祥以为,若是在石王运来之前便建起午门,这便无异于先穿鞋,再穿袜子。”
“是啊,这哪儿穿得上去?”陆祥附和道。“汉王初到工地,不了解情况,施工是极为精细的事情,一旦规划好,便不宜随意改动,牵一发便会动全身。”
“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蔡信道。“我跟汉王说说去。”
※
谨身殿的地面开始铺金砖,蒯祥特意来现场监督指导。苏州陆慕御窑的金砖做工复杂,生产周期长,工地存货有限,几乎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小心着点儿啊,”蒯祥招呼大家。“这陆慕御窑的金砖可金贵,碰碎了赔不起!铺仔细了,注意严丝合缝!”
工匠们敲敲打打地铺着砖。
蔡信走进大殿。
“师叔!”蒯祥打招呼。
“家搬好了?”蔡信问。
“搬好了,小院非常安静。眼看中秋节了,我想请大家过去暖暖居。”
“好啊!大家在一起热闹一回。我让芹儿和王妈给你帮忙。”
“那就说定了,中秋节晚饭,叫上师兄、杨师傅、陆祥,还有我那几个香山同乡。其实也简单,蒸一大锅螃蟹,扒拉几个菜,吃点儿月饼,大家唠唠嗑。”
“去你家的事咱们回头再商量,”蔡信道。“我来这儿呢,是有一件重要事要与你说。”
“师叔请讲。”
“还是午门之事。我把咱们的意思跟汉王讲了,可汉王就跟喝了**汤似的,认准了一定要先建午门。我笨嘴拙舌,实在是说服不了他。这样吧,明日后晌我与黄公公还要到汉王那里议事,你也跟我一起去吧。你从施工的角度给汉王讲讲,也许他能听进去。”
“让留守行后军都督府跟汉王去通融不行吗?”蒯祥推诿道。“宋大人随圣上回南京前,圣上不是把工部尚书的职权都交给他们了吗?听说,圣上还专门让礼部给他们刻了一枚‘缮工之印’的大印章呢。”
对于权力方面的事,他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蔡信道:“留守行后军都督府虽说名义上负有北京皇宫建造的责任,可它毕竟是统兵机构。原来的老都督泰宁侯陈珪前些年倒是一直在主持皇城改建,对工程算是个内行,可今年四月他去世后,新任命的都督阳武侯薛禄尚未到岗,当前那些个主事的,都是舞枪弄棒的武夫,对工程连半瓶子醋都算不上,只管派些兵卒来出力,别的什么都懒得过问。再说了,他们皆是汉王的军中旧部,汉王一来,他们便更是乐得清闲,彻底交权,汉王说什么是什么了。”
“说的也是。”蒯祥不得不承认。
“求人不如求己,”蔡信道。“还是咱们具体施工的人来向汉王掰扯道理吧。”
“好,那蒯祥明日就跟师叔一起去摇唇鼓舌一回吧。”
※
次日午后,蒯祥随蔡信来到汉王馆舍时,朱高煦、黄俨、朱恒已在喝茶,一个个红着脸,屋子里弥漫着酒气,他们显然是刚刚在一起吃完午饭。
蔡信拜见朱高煦:“大王,我把营缮所丞蒯祥带来了。蒯所丞,见过汉王殿下。”
蒯祥上前依次向朱高煦、黄俨、朱恒施礼。
“卑职蒯祥恭祝汉王殿下金安!卑职蒯祥给黄督董请安!给朱大人请安!”
朱高煦打量着蒯祥:“嗯,你就是蒯祥,蒯鲁班?”
蒯祥答:“大王言重了,臣不敢担鲁班二字。”
朱高煦道:“敢不敢担,如今满世界都这么叫了。听说,这也是孤的父皇亲口封你的。”
蒯祥低头道:“那是万岁爷的玩笑之语,当不得真。”
朱高煦道:“君无戏言。既然父皇这么叫了,那你就是鲁班。不过孤可告诉你,你这个鲁班可不许空有其名啊。施工当中不论哪儿出了差错,孤都要找你这个鲁班是问,谁让你总领皇宫及五大门工地施工诸事呢。”
蒯祥:“卑职定当恪尽职守。”
“好了,说说午门吧,”朱高煦道。“蔡大人,蒯所丞,午门提前修建,你们可拿出了方案?”
蔡信看看蒯祥。
蒯祥躬身道:“卑职今日前来,就是与殿下商榷此事的。”
黄俨道:“商榷?汉王是工程总管,汉王说提前修建,就必须提前修建,没有商榷的余地。”
蒯祥:“是。可是卑职以为,午门提前修建,势必打乱施工的顺序。殿下大概也知道,今冬上冻后,房山的石王将从皇城的南边进入,运往奉天殿。倘若提前建起午门,石王运入宫城势必十分困难。”
朱恒插话:“蒯所丞,这些话蔡大人上次来的时候已经说过了。我们专为此查看了午门的图纸。你的石料宽丈二,长五丈,厚六尺,从午门的中间门洞通过,绰绰有余。”
蒯祥答:“可是运石料还要搭架子,上冰车,把这些都算上,怕是门洞洞那点儿方寸之地就腾挪不开了。况且,打乱施工顺序乃工程之大忌。北京皇宫的施工顺序有着严格的计算,哪个先,哪个后,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都是太子爷在时仔细考量后定下来的,如今……”
朱高煦听到“太子爷”三字,陡然变色,立刻打断他:“太子爷?别跟孤提他!此刻是孤当家!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午门提前修建,两个月内完工!若有分毫差池,拿你们工部的人是问!”
蒯祥与蔡信面面相觑,不敢再置一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