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晏明明已经中箭,却还维持着静默的表情,轻声和自己说话。
对常人来说已经致命的伤,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他在她面前,总是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以前是,现在也是。
楚意回头,凝视着他肩膀的伤口,杏眸烧起血色,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吼:“你为什么总是护着别人,不会保护自己啊!”
她用力说出这句话,眼中的心疼几乎溢出。
“我,我就护着你而已……”萧晏一愣,内心五味杂陈,甚至有些高兴。
他正要解释什么,楚意已经没有了力气,控制不住的从他怀中滑落。
她的手臂,被那支箭擦破一条狭长细小的血痕。
萧晏瞳孔震动,立即翻身紧紧地抱住她,顿时,两人一起滚下了马。
有萧晏护着,楚意身上连尘土都没沾染到分毫。
他将她放平在地上,死死地盯着她手臂上的血痕,一只手抬起又落下,凤眸之中泛起浓郁的心痛。
他的阿意,还是受了伤。
楚意想要抬头的动作被他阻止,她盯着自己的手臂,咬住了唇:“什么时候擦伤的,我都不知道……”
“那支箭有毒,”萧晏低声道,随即撕扯下一条衣服,用力捆住楚意的手臂,“这样应该可以防止毒性蔓延,公主别怕,只是小伤,你不会有事的。”
“好冷啊,萧晏。”楚意拧着眉头,忍不住想要蜷缩身体。
她感觉自己仿佛落入冰湖之中里,意识被漫上来的湖水渐渐吞噬,身体也变得麻痹,浑身的血液都要被一点点冻结。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她不禁问道:“会,会死吗……”
“不会,”萧晏认真的回答,仿佛承诺般的话语,“臣会让公主一生健健康康的。”
楚意怔了怔,意识忽然清醒了几分,她想起来了,上一世自己遇刺时被流箭擦伤,就是这种感觉,应该是中了同一种毒,不过后来被御医赶来救治后,并没有什么事,只是让自己的身体从此变得很是虚弱。
可是,她只是被箭擦破一点皮肉,萧晏是直接中箭了啊!
她蓦地抓住萧晏的衣袖,眼泪从眼眶滚下来,认真地说:“萧晏,我没事的,可是我不要你死。”
萧晏看见她的泪珠,脑海中轰的一声,汹涌的情绪,夹杂着心疼的酸楚一起翻涌起来,他心神颤动,甚至差一点控制不住想要吻上公主的眼睛。
“臣也不会死的,还记得我们打赌的事吗,公主还欠臣一个答案。”
说着,萧晏仿佛做了什么决定,凤眸越发深情。
“谁说我输了……”楚意低声道。
萧晏的手抚上她的腰间,那里,别着他为她打造的一把匕首。
没想到这把匕首第一次见血,居然是染上自己的血。
“你要做什……咳咳咳……”楚意的意识越发沉重,只能看见他模糊的动作,说一句话,便咳出一口血来。
为什么萧晏中了箭,却还能坚持这么久,自己仅仅是被毒箭擦伤了皮肉,就已经快不行了?
她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只见萧晏已经伸出左臂,往上轻轻一划,锋利的匕首轻易便割破他的皮肤。
随即,他将鲜血淋漓的手臂凑到她的唇边,沉声道:“喝下去。”
楚意震惊而困惑的睁大眼睛,她心里迅速闪过了什么画面,脑海中一片混乱,嘴唇却没有动弹。
他为什么要给她喂他的血?
难道喝了他的血,她中的毒就能好吗?
这样的他,和前世自己临死前的那一幕重合在一起。
楚意的意识渐渐涣散,眼前只剩下一个悲伤的轮廓,她觉得现在的萧晏很难过,难过得让她心疼,她想要抬起手摸一摸他的头发,可是却没有力气。
萧晏低下头,薄唇紧抿着,那双琥珀色的漂亮眼眸之中,满是灰暗与哀伤。
须臾,他调整好情绪,再一次抬头,用哄小孩子的语气温声道:“乖,阿意,喝下去就没事了。”
眼看着楚意的嘴唇颤动,有了吞咽的动作,他终于松了口气。
腥甜的血液,味道有些熟悉,喝下一点萧晏的血后,楚意还是晕了过去。
她有些苍白的唇瓣沾染着星星点点的绯色,如同娇艳动人的红色花瓣,双眸紧闭着,不一会儿,呼吸变得匀称。
“现在,你知道我是个怪物了。”
萧晏深情地凝视着楚意,强撑着中毒后带来的晕眩,低声呢喃。
他苦笑一声,先将之前肩膀中的箭砍断箭尾,然后盘腿而坐,闭上了眼睛。
眼前,却浮现出魏如黛第一次得知自己的血,可以解毒时候的情景。
年幼的孩童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邀功般找到自己的娘亲。
“母妃,你看,我没事了……从此以后,你再也不用辛苦给我配制解药了,我什么事都没有,父皇说,我的身体已经百毒不侵啦。而且我的血,还救活了那只小兔子呢。”
虽然他的身体很疼很疼,但是,他还是努力对娘亲绽放出笑容。
娘亲不喜欢他哭,也不喜欢他露出脆弱的表情。
魏如黛望着他,她的眼睛平时是冷漠的,那时却翻涌起惊涛骇浪。
她满眼的不敢相信,后退了两步,道:“我为什么会生下一个怪物?”
那个眼神,萧晏记了很多年。
他身上的秘密,在萧稷安与魏如黛死后,再也没有人知道。
这样的秘密,这样怪物般的身体,萧晏清楚,若是暴露,自己一定会死。
魏如黛哪里给自己留下什么解毒丹药,就算留下,八年了,哪里还会剩下呢?是他一次次中毒后凭借着自己的身体自愈,然后说,魏如黛留下了解药而已。
若中毒的人是江衔影,他便不动声色的拿出“魏如黛留下的药”给他——那些药,就是他的血。
萧晏不知道等到楚意再一次睁开眼睛看到他,她会对自己露出怎样的眼神,在他决定将自己的血喂给她的时候,在他看见她为自己受伤而哭的时候,他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厌恶也好,恐惧也罢,他只想让她平安,健康。
半晌,他感觉自己体内的气息已经趋于平稳,便睁开眼睛。
萧晏温柔的凝视了楚意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毫不费力地将她抱了起来。
他走了很久很久,直到穿过密林,午后的阳光洒在他身上。
萧晏感觉胸口的温度近乎灼烧,才微微皱起眉头,脚步放缓下来,抬起手按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自从半年前来燕国的路上,被徐骧鞭打之后,他心口处就多了一个奇怪的疤痕,不疼,却总是散发着炙热的温度。
萧晏皱着眉,努力忽略着胸口的不适,可是那温度越来越热,热到他甚至害怕烫到怀里的楚意。
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这时,一队骑着马的黑甲将士们从远处风尘仆仆的出现。
“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