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加起来,数量可不算少,如果全部裁撤,恐怕御马监又能获利上千万亩军屯田……”
王体乾这话中,有羡慕、又嫉妒,也有畏惧和敬畏。
之所以有这么多情绪交杂其中,也是因为御马监牵扯的利益太大了。
就眼下这二省之地来说,上千万亩军屯田,每年交田赋三成扣除御马监需要交给户部的赋税,还能获利近四百万石粮。
这获利,等同于大明田赋的六分之一了,谁能不眼红?
但眼红有用吗?获利的人是谁?那可不是他们能得罪的人。
想到这里,魏忠贤合上了奏疏,随后道:
“你按照奏疏上齐王的话,下中旨给各部兵马,再重新起草一份发往内阁吧。”
“可以。”王体乾应下,随后接过了奏疏。
不过就在这时、远处却驶来了一辆马车。
身处皇城,为了效率而乘车是一种不错的行为,不过魏忠贤和王体乾在意的不是马车,而是车上的人。
“二位这是有事?”
果然、当马车的车门被拉来,露出的是曹化淳的脸庞,而曹化淳踩住了马夫放好的马凳,随后下马车对二人作揖。
“呵呵、曹提督说笑了,我二人正受万岁吩咐,准备前往司礼监呢。”魏忠贤露出笑容,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巧了这不是?既然要返回司礼监,那便乘坐我这马车吧。”曹化淳侧过半个身位,示意二人可以上车。
王体乾见状倒是想拒绝,但魏忠贤却笑着应下:“这样最好不过了,多谢曹提督。”
“不用客气。”曹化淳含笑回应,末了又道:
“既无事,那我便先进去寻万岁了。”
“曹提督慢走……”魏忠贤带着王体乾与曹化淳行礼,而曹化淳回礼后便走入了庭院之中。
在他走后,魏忠贤和王体乾没有上马车,而是重新叫来了马车,随后上车前往了司礼监。
至于曹化淳,他则是在走入庭院后,便见到了正在煮酒赏雪的朱由校,当即跪在地上,隔着老远行礼道:
“万岁、奴婢曹化淳求见,齐王殿下有信托奴婢转呈。”
“过来吧……”
朱由校拿起温酒品了一口,心不在焉的传唤,而曹化淳也掏出了一份手书,小心翼翼的上前递出。…
朱由校接过、随后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信中内容。
这信的内容,主要是朱由检说了将诸藩封往海外,不让他们在两京十四省拖累大明。
藩王海外就藩后,所有亲王、郡王、郡主将军等人的俸禄也可以省下,变相为大明省了上百万两银子。
除此之外,朱由检没敢说直接迁移百姓,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说过几年会大旱,那这话只会被自家皇兄一笑泯之。
因此、他将迁移百姓,定为了罪犯、养济院懒汉、以及其他还在迷信白莲教的愚民。
这些人赶出大明,对大明是一件好事,毕竟养济院的懒汉每年要吃去地方不少粮食。
将他们送出去,还能从藩王手中捞出不少银子,百利而无一害。
不过即便朱由检已经想的这么完美、朱由校还是不满意的皱了皱眉。
只是他没有当着奴婢的面说什么,而是将书信放在一旁,随后道:
“让弟弟自己安排便是,另外二省之地的卫所裁撤后,是否也如之前御马监的田赋规定一样,缴纳三成田赋?”
“回万岁,还是一样缴纳三成田赋。”曹化淳老实回应。
“山东、河南百万流民的迁移如何了?”朱由校眉头舒展,继续品酒询问,而曹化淳闻言也介绍道:
“朝廷承诺迁移抵达辽东提供粮食,但流民和百姓们都十分抗拒,依旧寄希望于和官府借粮,继续在河南耕种。”
“然而河南、山东等地官府早已因为山东大震的后续赈灾而没有了官粮,因为百万流民为了活命只能北上。”
“除了流民之外,陕西、河南、山东等地养济院的懒汉也被殿下强制迁往辽东了。”
“目前发放灾民的木牍已经多达三十多万块,每日还在以数万的规模不断上涨。”
“看规模来看,流民的数量不止百万,或许能有一百五十万左右……”
“殿下说、这些百姓迁往了辽东,只需要老实开垦耕种三年,那第四年就能反哺朝廷。”
“辽东、努尔干两地,若是有钱粮供应,百姓出人,开垦出数千万乃至上亿亩耕地都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加上努尔干的松花江,混同江(黑龙江)两岸,都曾有我大明敕封的卫所女真,尽管老奴在对这些卫所女真围剿,但耕地既然已经开垦出来,那就可以迁移百姓前往,如果……”
曹化淳还想再说,但朱由校却抬手打断道:
“你的意思是,弟弟要迁移百姓前往努尔干?”
“回万岁,正是……”曹化淳老实回答,并继续道:
“殿下说过、老奴若是遁入山中,届时如果不围追堵截,必然会在之后对我大明造成伤害,如当年北虏遁逃一般。”
“因此、必须沿辽河、松花江,混同江北上,将已经有田地的地方重新迁移百姓,驻扎兵马。”…
说到兵马,朱由校想起了明年的平辽一事,于是放下了酒杯,对曹化淳道:
“平辽一事为主要,你让人回信弟弟,不要耽搁了平辽。”
“万岁请放心……”曹化淳回应道:
“殿下为了避免平辽出错,因此请奴婢特意带口信给万岁。”
“请调孙传庭、洪承畴、杨文岳、曹文诏、吴阿衡、秦良玉、马祥麟、孙应元等八部兵马领兵,在腊月末北上援辽。”
八部兵马,虽然围剿水西城、织金关、安顺州、永宁州折损不少,但依旧还有兵马十五万人。
调这十五万人,等同是还要调他们背后的六万辅兵。
也就是需要调二十一万人马北上,而调这么多兵马,仅仅是开拔银就需要一百万两。
对此、朱由校有些肉痛,但还是紧皱着眉说道:
“调吧、从内帑拨银一百万两,命其四个月后必须抵达辽东。”
“奴婢遵旨……”听到皇帝的话,曹化淳老老实实的应下,而朱由校随后一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曹化淳见状、回礼后便小心翼翼退出了庭院。
只是在他退出庭院的同时,朱由校那原本头疼的脸色忽然一松,随后眉头紧皱,似乎在思考什么。
其实这也不难猜测,朱由校在思考的,便是海外就藩这件事情。
要知道在在朱元章和朱棣创建了新形势的藩属朝贡体系后,中原王朝走上了一条不同的道路。
明朝创立的藩属朝贡体系,实质上是宗法、封建性质的国际关系。
古代中原王朝,人多地广,繁荣富强,文明程度最高,因此自以为据有天下,具备地理、法理上的天下统治权。
但以中原为天下中心,天子的力量不足以对周边势力形成掌控,因为周边势力都是落后、弱小、遥远的状态,中原甚至不屑于去谋求控制权。
可又不可否认王朝周边的确存在许多国家、部落,所以如何处理彼此关系则成为非常重要的事情。
因为中原拥有绝对优势,自商周时期以来又遗留下宗法、封建的思想和手段,所以后世王朝就把周边势力视作自己的附属,如同周天子建立藩国诸侯一般。
在这个体系中,藩属国称臣纳贡,并获得中原王朝的认可,这就形成了藩属关系。
藩属国之所以甘于认同中原王朝的宗主名义,是其中有大大的好处。
比如,中原王朝承认周边势力为独立邦国,赐予名号爵位,保证附属藩国的安全,保证藩属国君主的地位传承,保证藩属国的内部秩序,化解藩属国之间的冲突矛盾。
也就是说,中原王朝——宗主国,中原皇帝——群藩君主,是上下级对应关系。
此外,中原王朝要与藩属国保持联系,就需要在“赏赐—纳贡”的“君臣”关系下进行。
比如,明朝详细规定“勘合”,也就是藩属国按时按量的进贡,中原王朝则给予超额的“赏赐”。
这是事实上的贸易关系,额外的利益也可以保证藩属国的政治积极性。
明朝时南洋某国“进贡”大量胡椒,朝廷不得不接受,还要“赏赐”大量财务,以至于要用胡椒代替官员工资才能处理完。
日本足利幕府衰落,两个地方的大名先后冒名进行“勘合”贸易,彼此大打出手。
中原王朝在一些时候需要组建国际联军,也会动员藩属国出力,比如在南洋压制安南,支持暹罗遏制缅甸,明末援朝抗倭等等。
这样的经济、政治、文化交融,不仅构建了中华文化圈,也促进了中原势力的扩张。
所以,藩属关系,是古代的政治、经济、文化、安全方面的国际秩序,对于藩属国具有现实利益,对于中原王朝,也带来文化自豪感,加强了朝廷权威,在国防上也获得外围屏障。
对于平民商人,构建了一个高度发达、安全、容易沟通的贸易圈子。
但问题来了,如果诸藩海外就藩,大明固然可以从他们手中拿到不少银子,但问题是如果这些诸藩带着大明的技术和工匠前往海外,最后建立起一个更大的国家该怎么办?
不解决这个问题,朱由校根本不会让诸国就藩。
即便诸藩就藩数万里外,他也不会放心,因为这是中原王朝自秦以来的一个通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