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牌的男人是个生面孔,一身黑衣,脸上是训练有素的冰冷,叫完三声价后,便面色如常地跟着那掌柜到后院签字画押。
魏璇抿着唇走出去,在商铺边绕了个路,隐匿身形,仔细观察着。
他开出的价格已足够之高,而那男子所报之价,这满京城里能付得起的,恐怕也只有寥寥数人。
浓浓的怀疑在魏璇心中徘徊,他不由得细想,这样的人物,不惜以这样高昂的价格买下此宅院,究竟是意欲何为?
不一会儿,那男子便从后院匆匆走出。他神情警惕地打量着四周,身手亦十分敏捷,一路往皇城脚下走去,纵是魏璇轻功极好,也数次险些跟丢。
天色昏暗,那男子不过半刻钟的功夫,竟在宫门口停了下来。
太极门把守森严,魏璇不由得慢下步子,只是一晃神的功夫,黑衣男子便已受了盘查,身影迅速消失在宫墙角。
但就是这一刹那,魏璇清晰地看见了他怀中掏出的令牌,那独特的形状刻印——是周家的令牌。
这宅子,是周旖锦买的。
他恍然大悟,浑身都隐隐泛寒。
“质子殿下?”门口守卫的禁军认出了他,热情招呼道。
魏璇回过神来,脸色沉重地掏出令牌递过去:“辛苦了。”
宫门缓缓打开,他迈步走进去,那团疑云迅速在心中腾升,在心底压出沉甸甸的钝痛。
第二日,魏景方下朝回到养心殿,便怒气冲天,将桌上的奏折摔得七零八落。
“朕在皇宫里遇刺,他们一个不做声,反倒趁着朕与周家缠斗,逼着朕选太子!”他喉咙刺痛,猛烈咳嗽起来,口中骂声不停:“那陈御史口口声声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谁不知道,他是怕舒昭仪肚子里那个!”
“皇上消消火,”小福子脸色犯难,却还是迎难而上地宽慰魏景:“这天下到底是皇上的,您正值壮年,哪儿用得着这样早选太子——说白了,您不乐意,那群人死谏也没有用!”
他眉眼一动,又煽风点火道:“那陈御史也是,当年皇上一把将他提拔上来,可谓是知遇之恩,如今他有了四皇子做靠山,竟敢忘恩负义,连您都话都不放在眼里了。”
小福子在御前伴驾好些年,说话是注重分寸的,本是极少干预朝政,可那陈御史错就错在,养了个搏不到圣宠、却还惹是生非的女儿陈之双,白若烟已数次提点他,在魏景面前抹黑于陈家,甚至为此不惜将皇上赏赐的金银财宝流水似的往他屋里送。
果然,听了小福子的话,魏景愁云满面。下人将奏折又收好垒在一边,他无奈叹了口气,摊开在桌面,坐下看了几行,却觉得眼神昏花,头脑也恍惚起来。
魏景往一边书架上望了一眼,小福子立刻领会,走上前掏出一个锦袋装着的小红木盒子,从中取出一枚赤红的丹药,递到魏景跟前。
服下丹药后,魏景身上难以忍受的不适果然消减了许多,浑身像是浮在云间,有种飘飘然的轻盈。
可这短暂的愉悦不过片刻,他批完一本奏折,忽然身子猛地一颤,随即一口鲜血便洒在了朱红的笔迹上,顺着桌角滴滴答答往下淌。
“皇上——”小福子大惊,立刻叫来了太医。
太医诊察过,面色凝重道:“皇上政务繁忙,咳血是因劳累过度,身子亏损,老臣给皇上开副方子,皇上这些日子切莫再劳累。”
魏景脸色暗沉,太医千篇一律的说辞让他十分不耐,不由得抬起手指着桌上小山一般的奏折,反问道:“你叫朕休息,那这些折子,你叫谁来替朕批?”
太医一愣,随即道:“皇上日理万机,确是繁忙,您若实在身子不适,我大齐满朝文武,皆愿为皇上分忧。”
此言一出,不仅是魏景,连小福子都不由得皱起眉来。
这话听上去是替魏景的身子考虑,可其中之意,却与朝堂上劝魏景早择太子之人的说法不谋而合,难免令魏景疑心起来——
他身为皇帝,立太子一事说到底是他自己的决定,可那些人朝堂上咄咄逼人,岂能简单糊弄过去,到了背地里,又不知道会使什么手段,逼迫他就范。
魏景沉默着,再未说话。
太医走后,他望着书架的一角,眼神微动,正要开口,看着小福子,话音却又收了回去。
这丹药他吃了数月,起初是效果显著,不仅可治疗病痛,甚至令他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有如重回青春。可偏是这几日,他身子越来越差,即便是有繁重不堪的公务所累,这急速衰败的体魄也不禁令他心中生疑。
“皇上可是有事嘱咐奴才?”小福子见他欲言又止,试探问道。
魏景深深看了小福子一眼,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前几日被公然行刺的事来。那伪装成太监的刺客,从小福子眼皮子底下溜进来,说是无意,可到底真相如何也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