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被热得满心酸涩。
好在他们很快进了屋,不相干的人,尽数被乐正灵均给遣了出去。
乐正灵均抬袖,亲自擦了擦干净到不能再干净的主座,神色热切又生疏的对上仙言道:「兮辰,你坐。」
眼看上仙被乐正灵均闹得无言,桃夭不由腹诽,这货当上仙是被他弃养的亲生儿吗?否则何至于再见后满心愧疚?
然,腹诽归腹诽,桃夭看得多少有些心酸。
「哥,不必如此。」
上仙的一声「哥」,喊得乐正灵均双目通红,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他一边死命擦眼泪,一边努力挤出一个笑:「你能归家,我很高兴。」
「是我对不住乐正家。」
「不!」乐正灵均飞快反驳,「你是乐正家的骄傲!」
上仙张嘴欲言,却终是摇摇头。
待上仙坐下后,乐正灵均命人送来一千多早已被装得极好的妖丹:「大妖晏华,你部拿走吧。」
「什么?!」晏华目瞪口呆。
然,乐正灵均却是眉眼一撇,颇为不耐烦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什么扭扭捏捏的,忒不爽快!」
「……」晏华彻底傻了。
人间和妖族的关系,便没有一千年前的那场大战,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诸如陆家这样还愿意礼遇妖族的,已经是人间异类。
但乐正家的做派,不能用异类来说,而是得用莫名其妙来界定了。
晏华的痴傻,令乐正灵均不耐烦到极致,他将东西往晏华怀里飞快一塞,问:「你要不要点点?」
「不——不用了……」
乐正灵均满意一笑:「这才像话。」
说罢,他拍了拍手,十来个打扮精致的女修,端着精美的吃食,鱼贯而入。
「今日家主归来,又逢贵客临门,乐正家略备水酒,以作招待,还请小徒弟和大妖晏华不要嫌弃轻简。」
轻简……
望着一桌子不止上百个菜的大宴,她除了怒赞一句「豪奢
」,再也说不出别的。
乐正家的宴,不仅有好酒好菜,还有丝竹歌舞,那些个舞娘子穿着轻透的薄纱,在夜色迷离中疯狂扭动水蛇腰,看得晏华心花怒放,连连对乐正灵均大赞乐正家的家风之好,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一席夜宴,几乎吃到天色将明,且吃得是宾主尽欢。
喝高的晏华,一边眼神迷离地提着酒壶,混进舞娘子的队伍,和舞娘子一并欢快地载歌载舞,一边一遍又一遍唱着「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望着形象无的大妖,桃夭咯咯咯地大笑起来。
人生若能日日如此,夫复何求?
便在这最是喧嚣和愉悦的时刻,上仙轻轻放下手中杯盏,侧身看桃夭,他的目光比窗外的夜色更深沉,沉得让桃夭心里的隐忧,汹涌如潮。
「桃夭,你知道玄址的名胜,是什么吗?」
桃夭摇摇头:「不知道。」
「是百鸟朝凤。」
「啊?」
上仙低笑,问:「想看吗?」
她不想看,但她知道,上仙希望她想看。
「嗯,想看。」
这个答案,果然让上仙眉宇之间的笑意更深了,他起身,朝桃夭伸出了修长的手:「跟为师来,为师带你去看百鸟朝凤。」
「好。」
上仙牵着桃夭往外去的时候,乐正灵均也一起站了起来,他略显局促地问:「我可以一起去看吗?」
上仙颔首。
他们三人离开乐正家正屋正堂的时候,屋内,大妖晏华还沉迷在舞娘子的歌舞中不能自拔,屋外,天色将明未明。
上仙半搂住桃夭,带着她飞过无尽夜色,待天际有一缕天光开始闪烁时,上仙环抱着她,落在一棵参天古木上。
而后,上仙一个起落,孤身跳进一片广袤的草地。只见上仙盘坐于地,双膝之上多了一架古琴。
他修长而白皙的双指轻轻滑过琴弦,一阵美妙的琴音,便像是石入静湖泛起的涟漪般,缓缓向四周流泻。
不多时,她听见了一声鸟叫,极轻极轻的鸟叫声。慢慢地,便又有三两声,七八声的鸟叫声加入。
虽鸟鸣声轻重不一,粗细不同,高低亦有差,但合上琴音,却是异乎寻常地和谐。
立于桃夭身后的乐正灵均突然上前两步,对她低言:「是不是很美?」
「什么?」
回过神的桃夭才发现,不知何时,眼前空旷的草地上,飞来上千只品类各不相同的鸟儿,它们欢心地绕着上仙,「咕咕」叫个不停。
「乐正乃器乐大家,身为乐正家的弟子,无一人不会弹奏乐器,但,历来只有家主才能弹奏出令百鸟朝凤的悠扬曲调,而这能令百鸟折服的琴曲,已有一千年不曾在玄址境内响起。」
桃夭莞尔:「能再听到,小均儿哥哥一定很开心。」:
「开心?」乐正灵均勾起嘴角,眼底却尽是悲伤,「于百鸟是,于玄址是,于你是,于兮辰或许也是,于我却未必。」
「哈?」看着乐正灵均脸上不知是喜是悲的复杂表情,桃夭显得很茫然。更令她茫然的是,乐正灵均又说:「然,不想高兴的我,却只能感到开心。」
深重的悲伤,瞬间自乐正灵均的唇齿之间,流淌开来。
乐正灵均倒退两步,他给了桃夭一个极浅极浅的笑:「小徒弟,好好聆听吧,这一曲百鸟朝凤,他是为你一人而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