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转过头来,又对韩彬、荆朝云等人道:“国债的主意,原是本侯异想天开之法。本质上虽说是朝廷借债,可又不是不还,不仅还,还可以附以息钱。且还不是强行摊派,愿买国债的就买,不愿也无妨。
第一期本也没指望多少官员买,财不可外露嘛,且好些人心里有鬼,不义之财也不敢露。但只要朝廷能在第一期国债到期,将本利付清,那么等到第二期、第三期发行时,终会有人来买。
朝廷得了银子,解了难关,用这些银子去治理河工、推行新政,造福百姓,而买国债的人,得了息钱,这息钱还是光彩的荣耀的,此法到底伤害到了谁?”
荆朝云审视着贾蔷,缓缓道:“若是,国债到期还不上,又该怎么办?”
贾蔷呵呵笑道:“到那时,倒是可以追究户部的责任了。但这事关天家和朝廷的信用,最好不要做这等自毁根基的事。天家和朝廷失了信用,失信于民,那才是最可怕的事。”
韩彬也有疑问,道:“若是往后,有人想以后期国债,还前期之债,以借银还借银,层层相套,岂不成了邪路?”
贾蔷摇头道:“半山公,世上岂有万世不易之良法?先帝登基之初,所立国法,难道不也是良法?可到了后期,渐渐也就成了恶法。唯有不断革新以顺应时势者,才能越变越好。这本不是一蹴而就之事,眼下只是朝廷缺银,或许只缺二三百万两开启银子。暂且周转一下,等新政大行,朝廷不缺银子后,或是在过程中看到了弊端,那往后轧止不借了就是。
于金银一道,我勉强明白些道理。其他的,就不是很通了。只觉着,既然是新政,那一切有利于国事的法子,都值得试一试,小规模的试行,果真有不妥当之处,再改就是,实在不行停下来也行。
无论怎样,总好过窦大夫何大人方才恶劣之言,实在让人恶心。”
毫无疑问,贾蔷又被训斥了番。
韩彬想了想后,同隆安帝道:“皇上,林大人和贾蔷的主意是好的,不过步子不好迈的太大,毕竟此策传扬出去,势必天下哗然,眼下还不是时候。但朝廷确实缺银子,臣以为,户部不好办这个事,但内务府可以。内务府办妥后,再将银子拆借给户部。”
“……”
隆安帝心里有些郁闷,不过也明白,前两天韩彬那么好说话,原本就是假象……
户部不承办,内务府承办,那银子到底能不能还上,和朝廷没甚关系,责任全在天家,风险也全在天家。
除非天家不要脸了,才会赖掉此账。
而由天家来借钱,用来修河工兴水利,引来的争议或许要小的多。
另一面,朝廷也不会坐视天家赖账……
只是隆安帝怀疑,等该还钱的时候,户部能不能拿出这笔钱来,还给内务府?
以朝廷官员的尿性来看,不认账的可能性极大……
隆安帝黑着脸,看了韩彬一眼后,见此老也是纹丝不动,眼神还那么虔诚……
只能将刀子一样的眼神落在贾蔷身上,道:“贾蔷,你是内务府总管大臣,你自己说,这钱借还是不借?”
贾蔷干笑了声,道:“借,怎么不借!哪怕到时候冒出些说臣‘活该借钱’,‘就该捐献给朝廷’,‘打死也不还’的恶心话,臣还是要借。一来臣的先生掌着户部,二来嘛,也是因为臣的先生掌着户部。”
这话让韩彬等人都笑了起来,第一句之意,是因为林如海掌着户部,如今朝廷缺钱,是户部之责,借钱是为了解林如海之难。
第二句,则是表明林如海掌着户部,所以不怕到时候还不上。
隆安帝也扯了扯嘴角,冷笑道:“朕到时候不让还,林爱卿也不敢还!”
贾蔷呵呵笑道:“皇上,不是臣说漂亮话,这期国债发行,内务府往外售卖,必是臣亲自去一家一家商谈,愿意买就买,不愿意拉倒。实在不行,臣就自己去借,然后再买。到期果真还不上,其实也没甚么大不了。窦大夫是穷人出身,一文钱看的比天还大,以为臣舍不得捐给朝廷银子。其实真不是!臣平日里也没甚么大开销,身上有爵位,家里有宅第,吃穿用度都不愁,更不用提还有那么些生意,日进斗金。
臣原不是很在意这些,挣那么多银子,也都是被逼的。毕竟当初之志,也不过想当一书坊东家,逍遥自在,读书度日。如今走到这一步,一来是受皇恩深重,二来得先生和半山公之教化,让臣小小年纪不要那么颓废,还是要为社稷做些微末小事。
等到回京后,也不知怎地,臣受皇上和皇后娘娘隆恩日重,到今天,却是想远走逍遥都不能了。因为臣做不出辜负皇恩之事……
所以朝廷到时果真还不得,臣倾家去还就是,若能维护住天家体面和信誉,也算臣报了皇上和娘娘隆宠之恩。
到那时,臣也可寻一扁舟,携家人一道,游江湖之远,逍遥快意了。其实,也不算是多坏之事。”
“都听听,都听听!朝廷和朕都成了赖子,欠债不还,他倒破家还债,还逍遥自在!敢情这朝廷上下,只他一个好人!”
“滚滚滚滚!出去,快离了朕这地儿!”
“还逍遥自在……朕还想逍遥自在呢,韩爱卿、你先生他们哪个不想?偏你会想美事!不当人子的混帐!”
“在外面等着,一会儿朕再同你算账!”
隆安帝好一通冷嘲热讽道。
虽如此,韩彬、荆朝云等人却都看出,天子今日实是被感动坏了,语气难得这样激动……
不过以他们一生的阅历,和阅人无数的目光,也的确看得出,贾蔷方才之言并不是那种故作玄虚表忠心的虚妄之言。
此子,还真是另类……
有如此陶朱之能,却不爱财。
旁人说这话,他们或许存疑不少。
可贾蔷……以他们的消息渠道,还是能知道不少真相。
旁的不说,只漕运一道,贾蔷丢进去的银子,堆一座银山都够了。
他又能图得甚么?除了可以保证朝廷漕运一道不会被漕帮所制辖外,他甚么都得不到。
想单靠漕运收回成本,都不知要多少年。
如今想想,也难怪天家会如此恩宠一勋贵少年……
天真,幼稚,却也殊为难得!
等贾蔷被赶出去后,沉吟许久的窦现缓缓道:“皇上,臣对林大人和宁侯,并无私见,只是担忧朝廷声望。如今由内务府承办,宁侯又是内务府总管大臣,那臣自无异议。且,臣也可保证,等国债到期之日,绝不会让人非议户部还银之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说罢,又同林如海躬身一礼,虽仍是硬邦邦得语气,说的倒还算人言:“林相,仆以为公事之争,不该带来私怨。今日事,仆对事而不对人。”
林如海温文儒雅,见之还了一礼,微笑道:“治政天下,哪有一团和气的道理?果真处处一团和气,那才叫人可怕。窦大夫不必如此。”
隆安帝眼睛在窦现身上顿了顿后,同林如海道:“林爱卿身子骨不佳,朕派御辇送你归家,早点回去歇息。今日不要上衙了,身子拖垮了,朕心何安?”
林如海再三推辞未果,只能谢恩,而后由内侍搀扶,告辞同僚,先一步出了宫,归家歇息。
林如海走后,隆安帝同韩彬等人道:“爱卿等人也都回去歇息罢。”
韩彬等人呵呵一笑,也知林如海的确担当了许多,就不去争甚么圣眷了,各自散了去。
……
PS:金融领域点到为止,虽然查了不少,西洋这个时候已经有国债了,清朝后期也发行了,但具体的我还真不是很懂,一知半解,有不少想当然之处。不过这些内容都是铺垫用的,所以有金融大亨看到了,一笑了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