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宁估摸着这小孩儿说的“陈随”应该是那日抱着他的随从,心里还有些吃惊,想着这孩子莫不真是哪家的小主子,面上却没表现出来,继续收拾东西。
“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告诉你他去哪儿了。”
小孩子没有回答姬宁,他也不执着于追问,等到车队即将出发,严六把这孩子放在货板上行了大半日,到了该驻扎吃饭时,小孩儿趁着严六收拾东西的功夫,又悄没声地跑到了姬宁跟前,隔着一段距离望着他。
姬宁那时还在同随行的记笔官商量事宜,压根儿没注意到身后的人。
“这次魏国来得突然,虽然兄长立时带了人支援打了回去,可沿线许多百姓还是免不了流离失所。”
“是啊,现在最要紧的,是将这些百姓安置,可朝廷那边儿……”
光是每年等着拨军饷粮草都快把脖子望断了,加上这次是被魏国打了个措手不及,上边若是不问责那都算好的,怎么敢指望多派银子粮草过来呢?
“到时候只能看端州州府肯不肯借了周济,实在不行,这马上秋收,我回去同族中商量,漠朔平原上交的粮食或许能……诶?!”
姬宁一个没注意,身后被人一扑,惊得他差点回身防备,可看到是那小孩子可怜兮兮的抱着他,他又是一阵心软。
经历了战乱,被自己的随从扔给了一群不认识的人,捆了好几日不说,现在又要被带到不熟悉的地方去,这孩子就算是再胆子大,现下心里估计也惊慌得很。
姬宁故意问他:“怎么了?饿了?还是渴了?”
小孩子仍旧抱着他,不作声。
见此情形,姬宁只好对着旁边记事官微微颔首,“梁先生,这孩子怕是有些不舒服,我带他去透透气。”
虽然姬宁方才年过十五,可站在一行人里,他无疑是看起来最为可靠也能让人信服的人,他将小孩子抱了起来,到了处没什么人的草坡上坐下,又随手找了根木棍子来,问身旁的小孩儿:“识字吗?”
见他不答,又在地上写了“姬宁”两个字,问:“这两个字认识么?”
小孩子穿的衣裳是姬宁的衣服现改的,还是长得很,他用手指抓着,沉默着点了点头。
姬宁一笑,将他拉到了身边来:“姬宁,这是我的名字,你可听说过却乌山姬家?”
本以为这孩子小,应当是什么都不懂的,可他又抿着唇点了点头:“你是却乌山的……”
姬宁笑道:“我父亲是却乌山姬家家主,母亲是族中大夫人,我是我母亲第二个孩子。”
寻常人知道了姬宁身份,或多或少都会惊讶,收敛,谨慎。
可面前这个孩子却不这般,他似乎是意识不到姬宁的身份有多贵重,只抱着自己的双腿,也捡了跟树枝过来,重复着姬宁的样子,将地上的字再写了一遍。
那字迹歪歪扭扭的,笔画也不对,看起来应该是没好好练过,姬宁也不纠正他,在他身边继续说道:“我当时怕你是你那随从从哪儿抱来的,又受了伤发着烧,没让他带你走,便让他去你家中取银钱和你家里人亲手写的书信来再来接你。”
“哦。”听了答案和结果,小孩子没精打采应了一句。
姬宁担心他是想家,便说:“你若是想要回去,等到了却乌山,告诉我你家在哪儿,我差人送你回去。”
刚说完这句,小孩子猛地抬头盯了他一眼,又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想要回去的,而且那里也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
“那……”姬宁还想说什么,小孩子却转身走了,他瞧着那瘦小的身影,心里一阵不是滋味。
不是所有人生来就是幸运的,这个道理他一直都明白,却也对这种状况无能为力。
谁知小孩子走到一半,又折了回来,拿着树枝在地上写了“应柒”两个字。
“我……我姓应,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所以他们都是叫我小柒……我……”
看着这孩子吞吞吐吐的样子,姬宁大约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开口道:“小柒,我记住了,你就先同我回却乌山住一阵子,可好?”
小孩子捏着衣襟愣了片刻,最后也没说好不好,只转过身一溜烟的跑了。
等吃过了饭,歇上片刻,天上又下起了雨来,没一会儿就落得大了。
朗舟撑了把伞跑过来对姬宁说道:“公子,您别骑马了,我让人将马车收拾了出来,您上马车去。”
姬宁还未答应,一眼撇到了那往木板车上爬的应柒,浑身都打湿了,裤子上也占着泥浆,却也不吵闹,自己缩成一团用一双小手挡着雨。
他心头一热,也不知怎的,就淋着雨走了过去,直接将那还未反应过来的孩子抱了起来,说道:“他前不久才病过一场,腿上伤也未好,不能这么淋着,我带他去马车里。吩咐下去,启程吧。”
“诶,公子?!那马车那样小,他上去了您坐哪儿啊?!”
姬宁却不听,径直抱着应柒上了车。
车中虽不大,但一大一小两个人挤着坐倒是不成问题的,姬宁让人找了身干净衣裳给孩子换上,又亲自帮他将过长的衣袖裤腿给卷上去。
“你不换么?”应柒开口问到。
对于从小被人不管不问的他来说,若非必要,是不会有人先避开了自己来顾及他的。姬宁却这样不计较之前他出手伤人的事,对他这般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