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隔壁怎么没个动静了?刚瞧见黎老,大早上的从北面回来,不知干啥去了,以前买菜都是挑着晌午快收摊的时候去捡便宜,这几天大早上往外头跑。”
游二媳妇做着手活跟大嫂嘀咕。
“谁知,不管她家。”游大嫂不爱说是非。
游二媳妇便只能作罢,等着哪个买香油的客人来再一起说说。
黎老一早上去了石榴街铺子,冯萍萍便上前问娘咋样,是不是大哥家的。
自从黎仁说出去,这几日婆媳关系缓和了些,心都想着先确了黎记铺子是不是黎大家的,至于确了以后怎么说,一家人住一起十多,没挑破,但彼此心知肚明。
做生意的赚钱,单是看隔壁卖香油的游家就知了。
要银子名目好听,孝敬爹娘的,这是黎老黎老头老两口想法。不怕不给,做生意的,儿子说了,最怕的就是闹事,讲究的和气发财,要是闹事多了,会影响生意买卖,所以不给钱,他们俩老头老就去铺子前哭,说黎大不孝顺,不怕不给银子。
法子多得是。
“没开,说这做生意的,我瞧着一条街上的吃食铺子都开了,就他家紧紧关着。”黎老连着扑了两天的空,没逮住人亲眼看看,心不痛快,语气就难听,“像是老大家的,做生意都做不到人前头,多少了还没变,窝窝囊囊的没出息。”
冯萍萍耐着性子问“娘,就没问问旁边铺子人家,黎记啥时候开张,叫啥哪人这些没打听打听?”
黎老现在是烦着这个儿媳妇,这两天没找茬吵不过是因为别的事注意力占住了,现在被冯萍萍一问,拉个老长的脸,说“我问没问,还要一个做媳妇的教我怎么说?我一去一大早,回来冷锅凉灶的,一根木头桩子是不是,还等着我回来烧饭伺候这个儿媳妇。”
“这不是灶屋油糖匣子娘锁了,我哪敢碰。”冯萍萍不甘示弱顶回去。
黎老“仁没在,耀祖去了学堂,吃啥糖吃啥油的?就嘴馋,要的个姑娘是个贪嘴懒惰性子……”
冯萍萍听得一肚子火,忍了忍没吵过去。
中午黎记开了铺子。
排队人多,周氏顶个大肚子排在前头几位,队伍人见了便让开,让周氏站第一位,买了赶紧歇歇,肚子都这般大了,谁都怕。
谁知周氏说“不碍事,郑秀才说我这肚子大,要多走动走动。”
队伍有不知怎么回事,还嘀咕哪位大夫名字叫‘郑秀才’的?知这事的便说了一嘴,“张嫂子嘴的郑秀才就是一位秀才相,顾秀才一同在官学,前几个月来买卤煮,见了张嫂子人争吵,便提了一句张嫂子有孕态,像是怀了……”
“还有这样稀奇的事?”没听过的自是好奇。
“郑秀才家中是开了医馆,祖父是大夫,郑秀才耳濡目染略会一些。”
听完前因后果,有人便说“这位嫂子心大了些,幸好来买卤煮碰见了郑秀才。”
“可不是。”周氏承认,“黎家是我贵人,不真糟了。”
“我以前怀了吃不进东西,要么腰酸要么见不得荤腥老是想呕,倒是这胎奇了怪了,就爱黎家卤煮的味,顿顿吃都不嫌腻,饭量好……”
周氏夸起来黎记简直是像夸自家。
石榴街的铺子人家早都知,这周氏说了许多次了,大家听个乐呵。
轮到了周氏,周氏拿了碗递过去,黎大接了说“我一会给送过去。”
大着肚子端碗不方便。
“谢谢黎叔了。”周氏没推辞,见周周打东西还多给了她一勺花生米,笑的高兴,嘴上说“对了,我瞧着这两天有个老婆鬼鬼祟祟的,先是在铺子前头张望,还去了巷子头盯着家。”
黎老来的两次巧让周氏撞见了,当是因为周氏觉得黎家旺她,对着黎家事上了心,看了两天都是同一人,长得刻薄,见了黎家铺子关着,还朝地上啐了一口。
真是恶心坏了。
周氏一看就知这老婆不是个好的,估摸着是来找黎家铺子什么事,越想越觉得不好,中午亲自来买排骨,顺便给黎家提个醒。
“约莫六十来的样子,瞧着脸生不是咱们这片的人,反我没见过。”
黎周周不知是谁,“我家在府县没认识老——”他说了一半,瞬间想起来了,脸色变了下,先看爹。
周氏瞧出端倪,不过黎家的私事她就不多问了,周周上了心就,便付了钱,说了一声她先回去了。
黎大把一大碗的卤排骨送到了醋铺。
父子俩中午这顿卖完了,关了铺子,黎周周犹豫了下,才说“爹,说张嫂说的是不是……”
“要是认识找上的老,那就只能是了。”黎大说的是平静,可收端着锅的手背青筋暴起了。
黎周周没多说,知房找上肯没什么好事,不过意外的心没多少害怕了。他想起来二叔之前吃过的亏,可他家不怕,相是秀才,铺子挂着府尊大人的匾额,分家契爹还在手,要是来闹事,就是麻烦了些。
当天夜,夫夫俩洗漱后躺在床上。
黎周周把中午张嫂提醒的说了,又说了自想法“……我倒是不怕,就是爹不乐意见到人,我今天中午说了句,爹不高兴,要是再来铺子闹事,可能生意不好,这个没什么,坏就坏些,反够花开销就,会不会影响相啊?”
房家来闹,黎周周最担心的一是爹,二是相名声,生意倒是其次。
“没什么好影响我的。”顾兆想了下,“周周,恨黎老吗?”
黎周周在黑暗中,看着床顶的幔帐,天气冷了,他扯了一块布围了幔帐,夜和相躺在床上,关起帘子,整个床上小小的一块就他和相两个人,特别的踏实安心。
“恨……我不知。”
黎周周声音有些迷茫,小小的,“阿爹去的早,我现在都记不清阿爹长什么样,我只记得和爹从老屋搬出来时,睡得茅草屋好冷,我好饿,还有鬼叫我睡不着,想阿爹,阿爹下葬时下了雨,好冷,我鞋子湿了没有鞋子换……”
这段记忆是黎周周最深刻的了。
顾兆胳膊搂着老婆,轻轻拍了拍周周的背。
“我们打个官司告状吧。”顾兆轻声说。
在黑暗中,黎周周双眼明亮聚神准确的看向了相,“能告官吗?都这么多过去了,相不是说告官不好吗?”
“不是告官不好,是一些小事不值当,可阿爹去世不是小事。”顾兆觉得这是爹心的一根刺,可现在见周周听到告官,一下子精神了,其实周周心过不去,一直压着。
他亲了亲周周额头,打着预防针“但是估计结果可能不会严重,那两个不可能拿命偿。”
大历尊孝,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从未见过孩子告父母的。
这是大不孝。
可忘了一,黎老黎老头是黎大的父母,周周和他隔着。大历尊的孝,至亲的是给了生命的骨肉亲,意思当爹妈的是第一位,黎大不去告,周周和他的身份可以站得住脚。
拿孝说压人,他俩可以。
为了给死去的阿爹讨回一个,是当子女的孝。
“那、那明日便去吗?什么时候去?”黎周周躺不下来了,坐了起来。
顾兆便坐了起来,用被子给两人捂着,哄着说“不急,等黎老来闹,先别跟爹说这事,要是来闹咱家往日做什么便做什么,让她先嚷嚷,一概不管。”
“啊?”黎周周懵了,不是说告官的吗。
顾兆摸了下鼻尖,得说个像清纯无辜小绿茶的说法才行。
“周周想啊,坏蛋是房对不对?早早分了家断了关系,如今偷摸来打探消息,不就是从哪听到咱家铺子挣钱的,现如今二叔不送便宜粮了,咱家上了府县,他以为咱家没根,就跟欺负二叔一样欺负咱家,随随便便能闹一些银子,要是不给银子,那就拿官差来吓唬咱们。”
黎周周头,“相说得对。”
“黎家现在自大着,自以为有关系有人,还拿孝想压爹,让他们先来,咱们掰扯清了以前的旧事,让巷子邻居听听,爹和的为人大家伙都看在眼底,到时候那些坏蛋闹事了,大家能做个见证。”
舆论支持先搞一波。
他家要是先告状,尽管他家没错,可时下人骨子是尊孝,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种想法,难免有些人会说黎家生意好了得理不饶人、人都去世那么久怎么还把老人告了、纪那么大了还被孙辈告衙可怜如何如何。
黎老老头再卖个惨,到头来是他们不是了。
想要告状,那一要把自放在‘可怜’位置上,一是要惨了、可怜了,被逼迫被压得受不住了,才咬着血泪拼一把。
这样才顺理章水到渠,不说出去就不是他和周周为了替阿爹讨回的孝顺人,而是被指着脊梁骨要挨骂的。
一件事,哪怕占了理,可不能硬来,还得讲方法的。
划重就是要卖惨。
顾兆不能这么说,周周和爹不是拿阿爹来卖惨的人,父子俩是挺直了脊梁骨的人,过去哪怕日子再艰难,没去老屋低个头服个软,给黎继续当牛做马。
不可能的事。
“就和爹照常做生意,等时机到了就。”顾兆说。
黎周周不知啥时候时机才到,可他信相听相的,这么多都过来了,没说为了一时,等不了了的。
说开了,中午张嫂说的提的醒,黎周周心中彻底放下了,知有的应对就,便和相躺了回去,侧着身亲了下相脸颊。
“相。”
“嗯。”
顾兆回看回去,帐子中,明明黑暗,可他家周周双眼亮的像是天上的星星,便没忍住侧身过去,吻了一下,“睡吧。”
两人一觉睡得好。
黎大躺在床上望着房顶,黑洞洞的,睡不着。
第二日,黎家早上照旧,上学的上学,干活的干活。
如今快月底了,天冷的厉害,顾兆是拎着暖手炉上学去的,第一次拿是十多天前,还被郑辉笑了一顿,说才几月就用上炉子了,哈哈哈呲着牙笑他。
顾兆当即便说“我自小身子骨便弱,我家周周心疼爱护我,这是爱意。”郑辉不懂爱!
“知的是家夫郎疼,不知的还以为惧内,手炉现在拿上了,以后我看怎么办。”郑辉是没恶意的,就是调侃。
顾兆知,两人说便是这样,没人往心去。
“惧内有何不可。”顾兆捂着手炉说。
后两场雨一下,气温骤下降,清平书院的教室为了透光好,是砖木结构的,角顶是瓦片搭的,横梁木头,两头是砖,前后侧是木架,大窗户糊着纸,光线亮堂,哪怕是冬日下雪教室不用蜡。
可坏处有,那就是冷,不保暖。
所以一到秋冬,学生们便冻手冻脚难捱。不过现在读书人大多都习惯了,什么冬练九夏练伏,有的人为了磨练自意志,冬日都是穿单衣,早早起来在院子背诵。
严谨信便是磨炼意志其中一员,觉得小小寒冷算什么,君子心怀天下苍生,个人外物一时冷暖算什么。
当有娇贵的,郑辉为代表。
都吃了读书的苦了,能有条件保暖,干嘛还要冻着自?
天一冷,整个教室的同学提笔写一会手就冻得发红,僵硬,便放下笔,来回搓手保暖,郑辉尤其甚,唯独顾兆坐在座位上,一只手捂着膝盖上放着的手炉,等写字手冷了,来回交换。
顾兆双手都能用,就是左手写的字没右手端好看,但抄个笔记做作业是够用的。
郑辉冻狗,一看兆弟操作,顿时羡慕到流泪,后来休息时还连连作揖歉说“对不住,早上是我说错了,兆弟那手炉借我用一用如何。”
“我大度不记说我惧内,当可以。”
严谨信便笑了下,兆弟还说自大度,这都记着郑辉说他惧内呢。
第二天上学,郑辉手上踹了个手炉,还嘿嘿笑“就是暖和,我家柔娘给我买的。”
“小心惧内。”顾兆故意打趣。
郑辉“惧内便惧内吧。”
这会,两兄弟碰头见面了,各自揣着手炉,外头包的花花布,郑辉那个还加了一层兔毛,看着毛茸茸的暖和。顾兆手这个朴素许多,只是碎花款。
“大哥,我有一事想求帮忙。”
郑辉“什么事?是给张贴惧内澄清还是我自罚写一百遍?”
“我想劳家小厮跑个腿,去西坪村接两个人。”
郑辉本来是玩笑语,一听兆弟说的忙,便知这是经事,面容严肃了,“怎么回事,突要去接人,接人,我让张妈回去一趟,好天气冷了拿些东西过来。”
“咱俩是兄弟,我不瞒了……”顾兆把过去的旧事简单说了清楚。
郑辉这人义感重,尤其是偏帮自人,听了顿时生气,破口大骂黎仁黎一家“蠹虫!如此不敬兄长之人,见家日子好了,还敢攀附过来,真是可恨!”
“昨个有邻居提了醒,我家周周夜睡不着,猜想便是黎一家,但是还没找上,我只是提前做个打算。”顾兆给郑辉交了心,“我爹和周周人老实,我怕被欺负了,虽这事我家占了理,可——”
“我懂。”郑辉虽天性浪漫骨子有些少人的直单纯,可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立即停了不动,说“我回一趟家,兆弟先去学校,要是迟了就跟夫子告个假。”
顾兆知郑辉是回去给张妈交代,怕误了他的事,便说“不急一时半会,中午有休息时间,我同一起,一会去了教室,我手书一封,劳家小齐帮我送到村中,不来回传,容易出了岔子。”
“对对对,我一急便瞻前不顾后。”郑辉觉得兆弟想的周到。
“是替我担心才着急。”
两人不再说客套,到了教室没迟到。严谨信瞧郑辉今日神色不对劲,再看兆弟好像和往日不同,不过敲了钟只能等中午再问。
中午一到,郑辉顾兆要出去,严谨信问都没问,跟了上前,说“可是兆弟家发生了什么事?”
严谨信观察敏锐。
人边走边说,顾兆说的简单,郑辉又听了一遍,严谨信面色肃穆,又带着佩服,“告官于兆弟名声恐有碍。”音一转,“兆弟却能做到如此,谨信佩服。”
“打什么锋?”郑辉没听懂。
严谨信“以兆弟的手段,还有铺子的匾额,不用告官,应该有的是办法制住黎一家,让其不敢上前攀附,可兆弟还要告官,一时没处理好便于他读书人名声有了损失。”
明知弊大于利,还是做了。
“爹和周周是我亲人,我们同是一家,易地而处,二哥大哥会做这样选择,不算什么令人敬佩。”顾兆真没觉得如何,“我读书科举,不像二哥心怀天下苍生,想为百姓做什么好事,我想法简单,便是有能力护着家人,让家人过得好。”
“不能本末倒置了。”
“再不济,总能考个举人当个地方官吧?”
顾兆做了最坏打算,黎家没什么官方靠山,一个账房,就算岳家牛给财绅地主打工做帐,可隔了几层关系,地主老爷还能为账房家的女婿出头拉关系找靠山吗?
他家好歹还有个府尊匾额,有个献肥料之功,退一万步说,就算府尊不念这些,觉得他告长辈是不对,理念不合,没资格剥夺他的功名,得往上头报,后知州那一级批审,为了他一个小人物不知这么大费周章。
总体来说最差差不到哪去。
可能就是学校同学、老师看他颇有微词。
严谨信听闻,别的没说,只是把‘本末倒置’四个字念了一遍。
到了郑辉院子,张妈开的,见大中午的辉哥竟回来了,还有些意外,可是出了什么事,她饭只做了她和柔娘的。
柔娘听见动静出来了,见了人行了礼,本来是要回避。
“不用了,兆弟家出了事,要劳张妈回一趟家。”郑辉说快,跟张妈交代一番“这封信是我写的,直接回医馆交给祖父或者我爹都,有人做主就,剩下的不管了,他们自会安排。”
“这封信是兆弟的,一同给了我爹。”
“柔娘,拿了钱,给张妈雇车。”
顾兆“雇车钱我来出。”将自荷包的零花钱拿了出来,直接递给了张妈,头统共有一百文,雇车来回绝对够。
“剩下的辛苦张妈跑这么一趟。”
张妈没收,见辉哥了头才收下,饭没顾上吃,赶紧去找车行出。
唐柔要下厨张罗午饭,顾兆和严谨信便说不麻烦了,回学校吃就。
“现在们回去,是没饭,郑辉同我说过。”唐柔笑的柔和,“不嫌我手艺的,很快便好了。”
两人自说不嫌弃,麻烦大嫂了。
唐柔去灶屋,郑辉忙跟上去帮忙,同柔娘把说一说。后便见柔娘做饭竟很熟练,十分惊讶,“在家中时还做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