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初刻,昭阳殿中处处灯火,一派通明。
殿中姣梨香不复浓郁,金凤衔环香炉盖亦不见香烟袅袅,可见炉中香料已要焚尽。往日这般时候,朱砂亦该手执香铲添香了。
只是今夜不同,如今那添香人,已敛着裙裾跪在冰凉的大殿上,身旁一同跪的,是她年少绮梦的情郎。
姣梨香香气淑暖,置身其中予人春归之感。然此时亦不知是因炉中香料将尽,还是因坐于上首的天子身施寒威,姣梨暖香结着寒气透着冷,钻入鼻中是贯心彻骨的凉。
秦昊寒目森森,如刀般凌厉的目光在身前跪着的五人身上来回凌刮。
皇后坐于秦昊身旁,一袭凤穿牡丹锦服,云鬓未绾,青黛红粉皆未施。若不是出了这般事,她已要睡下了。清澈凤目凝在跪于一旁的朱砂,眸中神色既痛又惜,还有一味儿隐藏极深的慕。
“那晚昭阳殿初发闹鬼之事时,暻姳公主与朕说凶手藏在你们几个中间。一开始朕还不信,没想到当真是你们!”
秦昊震手指着身前几人怒斥,将今日压抑于胸中的怒火尽数喷出。
谢容一击制胜将小喻子拿下后,皇帝秦昊便率了人赶回昭阳殿,将正在值夜未曾有防备的小夏子与小易子一并捉拿。
如今除了朱砂与小故子,小喻子三人皆已被五花大绑,不然以他们这般身手,焉敢让他们如此近君?
秦昊怒斥一声尚不觉心中气消,顿时起身凌脚踢在小喻子身上。那晚昭阳殿金牌大匾砸下,若非安儿将他推开,如今这西风,已然变了天了!
“小喻子——”睥睨着被他踹倒在地的人,目光如炬欲将人皮肉骨血一并焚掉,秦昊阴恻开腔“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潜伏在昭阳殿,到底有什么阴谋!”
“哼!”
侧倒在地的小喻子蔑笑一声,开口间唇边涌出一口鲜血,他抬袖擦去,眼光如锥盯在一旁那袭白衣上,他怎么在宫中?
“如今被你们捉住,要杀要刮随你们!想从我口中得到有用的消息?”小喻子轻哼一声,沾了血的脸愈加狰狞可怖,“痴心妄想!”
立在一旁的秦楼安一直默不作声的打量着“小喻子”,他数番看向殿门的动作亦一一落入她眼中。
秦楼安心头狐疑,略略侧了眸看向殿门。
此时殿门口除了立在两旁的金吾卫,被父皇特许叫过来的谢容正斜身靠在殿门,慵敛着眼皮把玩手中折扇,似是不闻殿中任何人的言语。
小喻子如此嘴硬,惹得秦昊怒火更甚。如若不是还未知晓小喻子被人得主子是谁,他早便将此人碎尸万段!
秦昊负手于背在殿中来回踱步,绣有金龙腾云的金履,踏着一殿沉重。
“安儿!”秦昊兀然停在秦楼安身前,抬臂指着小喻子等人,“记得那晚昭阳殿闹鬼之时,你便与朕说凶手隐藏在他们中间。如今他们都已被捕,你可知他们的身份是谁,又是为谁所用?”
听闻父皇所言乃是此事,秦楼安适才兀然崩起的心弦松弛了三分,月玦此时正颔首立在她身后。
“回父皇,儿臣只知小喻子便是那晚藏匿于殿匾上杀人的凶手,然他的真实身份以及背后之人,儿臣还未查到。”
顺藤摸瓜之计,未曾行通。
秦昊闻言,心中升起的希冀似一箭击碎,鼻间沉沉呼出一口气,无力闭阖了目。
他本想宣司马赋及进宫,然思及今日早朝之上所说越俎代庖之事,又将此念头打消。何况此事交给司马赋及,恐怕又如泥牛入海,无有半点进展消息。
没想到他身边,竟无一人可用!
秦楼安看身前父皇无力阖着双目,眼尾处细勒的纹敛着沧桑,遮于金冠下的鬓,泛着白,似秋日陇上打的霜。
“父皇。”秦楼安开腔,透着一味儿心酸,“如今孩儿虽还不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然他们如今这副脸面,亦不是他们的本来面貌。也就是说,如今跪在父皇身前的小喻子小夏子小易子,早已不是本人了。”
“什么?”
秦昊兀然睁开双目,射出两道寒光,盯凝秦楼安片刻后,踱至小喻子三人身侧,凝着眉打量着跪于地上的三人。
秦楼安一言既出,殿中众人无不惊愕,皆瞪睁着双目瞅着小喻子三人。
无人察觉斜倚殿门上的谢容,摇于手中的扇微顿,桃花眼眸寒波轻荡,扫了尚倒于地的小喻子一眼。
“小喻子,姑且先这样称呼你。”
秦楼安端步上前,将他有意无意瞥向殿门的双目吸引于她身。
“适才还一副大义凌然之貌,现下眼中这分惊骇是怎么回事?可是没想到本宫已知晓昭阳殿中原本的四个太监,除了小故子,已经都被你们换了?”
闻言,小夏子与小易子面色未曾有甚变化,对于此秦楼安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脸上贴着一层皮。二人眸中神色几经变化,最终化作一潭掀不起半点波澜的死水。
然对于同样无甚表情的小喻子,其眸中除了一闪而过的惊愕外,还有一丝骇。
秦楼安知晓,此时小喻子心中必然有惧怕之意,然却不是对她,亦不是对父皇。若他害怕之人是父皇,适才又怎会对父皇说着那般任君处置的狂言?
他在害怕什么,或者说所惧着何人?
“如今话既然已经说到这般地步了,就让我们揭了你们的假面,看看你们的真面目罢。”
秦楼安睥睨着小喻子低垂的眉眼,须臾行到殿外吩咐了两个金吾卫准备水盆巾布。
片刻,待金吾卫端了水盆进来,秦楼安又吩咐其按她说的做,将小夏子与小易子的假面一一揭下。只是轮到小喻子时,他却不如那二人般麻木配合,数次将金吾卫送到他脸上的巾布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