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荀坐在榻上,背靠着枕头。
谢容点点头,走过去就坐在榻边。
兄弟二人静默着对望了片刻,谢容抿了抿唇,声音有些低沉。
“兄长,你我既是亲兄弟,那你又为何不将我的身世告知,反倒从小到大一直瞒着我?”
“那你知道了又如何?是如我这般,背负着复国报仇的重担,数年如一日地处心积虑,将自己浸淫在阴谋诡计之中?还是为了复国报仇,不惜变得心狠手辣,甚至能对毫不相干之人残忍下手?”
谢荀此时说话的声音格外温柔,他自小长在江南,吴音软侬就如婉转的清唱一般。幼时的谢容亦好,还是数年前的谢忆萧亦好,他就是这般轻柔的浅唱哄他们入睡安眠。
“容弟,你不是城府深沉之人,算计他人迫害他人,这些阴暗污秽之事并不适合你去做。你生性洒脱不羁,却并非没有担当,若你自小便知道你的身世,必然要逼自己去算计,去迫害,逼着自己成为自己最为厌恶之人。兄长并不愿意你活得如此辛苦,如此不如意。”
“兄长…我知道你瞒着我是为了我好,你宁愿自己一个人承受仇恨的折磨,亦不愿我身陷其中。可是兄长,你可曾想过当我骤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面对昔日的朋友,甚至是我的同门师兄,都极有可能成为敌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谢容淡淡扯了抹苦笑,“虽然如今月玦并没有和我反目成仇,甚至不叫我责怪你曾利用他伤害他。可是兄长,你记不记得我曾经有一个徒弟,他叫裴喻舟。当年我曾查到扬州谢家真正的族谱,可我还没有看过,他便将族谱偷走了。兄长,是你让他如此做的吧?”
谢容虽知道当初裴喻舟一定是受人指使,可他却一直想不到那人是谁,是谁要阻止他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但当他得知他是谢白鹤的后人,得知他的兄长是那个最不想让他知道真相的人时,他兀然明白过来,原来他苦苦查寻多年指使他徒弟背叛他的,竟然是他的亲兄长。
“裴喻舟啊,是你墨意阁的小阁主。”
谢荀脑海中想起那人,微一点头。
“是我让他偷的。他在被你救下之后,我便一直派人留意他,后来得知他返回洛城想混入皇宫报仇,可却没有途径可走,我便与他做了一笔交易。他帮我拿到谢家族谱,我就助他进宫。”
是他做的事,谢荀便可坦然承认,即便已料到,接下来的事并不好。
果然,谢容闻言,平静沉重的面容变得悲恸愤怒,他拉起谢荀的手腕,怕他逃避躲闪一般。
“所以你就让他进宫当太监?你就为了不让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为了不让我因复国报仇葬送性命,就选择让我徒弟去送命?你知不知道,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徒弟!”
“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是你唯一的徒弟,却不是我的。而你,是我唯一的弟弟。”
比之谢容的激动悲怒,此刻的谢荀从容平静到无情。他的无情并不是对人多么的残暴血腥,而是将除了他所在意的了了数人外的所有生灵,都可一视同仁,冷漠对待。
是山是水,是花是树,是飞禽走兽,是人,所有性命的生存或灭亡,都与他没有关系。
这是万物同仁的无情。
“兄长,你…你何时变作这副模样?”
面对谢容楞怔呆滞的双眼,谢荀笑了笑。
“什么样的模样?自私自利,不择手段?你很讨厌是吗?那我且问你,如果换作是你,你会如何选择?是不帮裴喻舟,让仇恨迷失双目的他以更激进更不堪的方式进宫,暴露的越快死的越快?还是你要让本不知真相的我突然知道真相,为了复国报仇去送命?你到底是要他活,还是要我活?”
要谁活?
“我……”
谢容缓缓松开谢荀的手,又一下抓紧。
“我要兄长你活,可我也不想喻舟死啊…”
“你如果是神明,或许可以做到普救众生,但你记住,你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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