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事茶馆中,明远所坐的是一个远离正厅和大门处的角落,距离戴朋兴写有各种信息的那块黑板,也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他一人向隅而坐,背对他人,身后的议论声却不绝于耳。
“听说了没,连做保险生意的明郎君,自己都损失了一条船!”
明远……
他身后另一人闻言则惊呼“这怎么会?明郎君……不是神仙弟子来的吗?”
“怎么可能有神仙弟子?他分明和我们一样,是成天在孔方兄里打转的凡人啊!”
明远心道说得没错。
过了片刻,那议论声又响起来“你想想,如果没有海寇,明郎君那个保险的法子确实是可行的。现在的福船船身坚固,不惧风浪,各家聘用的船工水手又都是有经验的。依照近几年的情形,二十停商船里也就损失一停。”
“所以各家凑在一起的份额,足够赔付一条损失的海船,这保险生意说白了就是有利可图的。”
“可是现在有了海寇……”
“算算最近,靠港也就十几条船,折在海寇手中的船只已经有四条了——对了,要再加上明郎君那条,已经有五条了!”
明远握住了他面前那盏盛着清澈茶汤的小茶盅,右手竟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史尚,史尚……你当真遇到海寇,葬身大海了吗?那我当年让你去南方看更大的世界……终究是错了吗?
这时忽听脚步声霍霍响起,有人快步走进了海事茶馆,并且大声招呼戴朋兴“老戴,老戴!听说了吗?”
海事茶馆就是一个打听消息的地方,满屋子坐着的都是“消息灵通人士”,对任何新讯息都不肯放过,顿时人人竖起耳朵。
“有一条船进了杭州港,是广州来的。出奇的是,那船身上有烧灼的痕迹,船的外舷上还钉着箭矢,应当是才遭了海寇攻击的……”
“这位兄台……”
明远早已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向来人赶过去。
“那条船上的人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安好?”
在海事茶馆中人人都认得明远。此刻见到明远现身,刚才背后议论他的那几个海商纷纷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以掩饰他们的尴尬。
先前说明远是和大家一样凡夫俗子的那位,此刻脸涨得通红,以手掩口,这时正在后悔万一刚刚进港的那条船,就是明远的船,而且竟从海寇的手中死里逃生了,那他早先的推断岂不是错了?
——那位明小郎君,说到底还是与神仙有点关联?就算是遇上危险也一样能逢凶化吉?
赶到海事茶馆中报讯的那人是茶馆中的一名常客,与明远很熟,见到明远这样急急忙忙地询问,知道明远此刻关心则乱,此刻就也老老实实地回答“这个在下不知。但是那船已经抵港有一会儿了。我看他们还有人往市舶司那里去了。明郎君耐心稍候,想必消息马上就到了。”
明远却哪里等得,他专设招呼戴朋兴和自己的长随“老戴、老张……我要雇船,去市舶司附近的深水港……”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是吗?好巧,我刚从市舶司附近的深水港来,有什么是可以为郎君效劳的吗?”
“史尚!”
明远一跃而起,冲向门口的来人那里,紧紧握住来人的双手,上下打量。
“史尚——”
只见这个昔日明远身边最得力的大管家,与以前相比,瘦了点,也黑了点,但是精神奕奕,而且鬓边一如既往地簪了一朵碗口大的绣球花,令他那身风流倜傥的气质没有发生丝毫改变。
“你总算回来了。”
明远声音颤抖,冒出这一句——他简直高兴坏了。
史尚却右手猛地一缩,随即轻轻将手从明远手中抽出来,明远马上留意到史尚的右手上还缠着一大片丝绢,他马上松开手,以眼神询问。
史尚却笑道“无妨,只是略略烫伤了一点而已,养了几天,早已好全了,连痂都快掉了。”
接着他后退了半步,向明远拱手作揖,笑道“东家,史尚这次幸不辱命!”
明远摇摇头“我托你带的那一船东西都是无所谓的,只要你平安归来……”
他以为史尚口中的“幸不辱命”,指的是将那一船来自南方的货物顺利运到杭州来。
谁知史尚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回应明远“史尚这次,看到了……更大的世界。”
看到了大宋的万里海疆,见识了南方各州县的迥异风情与特色出产。
“对!”
明远不意史尚的眼界与胸襟已经如此,也笑着补充道“而且你还是个从海寇手下生还的勇士。”
“来,来给大伙儿说说你在海上的经历!”
明远挽着史尚,快步走进海事茶馆内。
而茶馆内的海商们已经几乎在夹道欢迎了。他们大多眼含激动,望着史尚——毕竟不是人人都有这运气,能够顺利从海寇手中逃生的。
此刻即便是用不着亲自押船的船东,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要听听史尚等一行人对抗海寇,死里逃生的经历。
明远顿时向戴朋兴一点头“各桌都上一份新茶和茶点,算在我头上,我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