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冠杯说是对外征稿,其实一直内审,协会里一帮恶鬼收受贿赂,无法无天,还美其名曰利益最大化,共赢最大化,让他不得不参与其中,当什么劳什子的评委,给他们遮羞,好不容易借着今年的舆论风向,给搬到网络赛道透明化,谁想那些脏东西没有浮出来,倒先让自家人翻船了。
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是胖子?
徐清是清白的,抄袭她的居然是胖子!
“一白,一白我怎么办?你帮帮我好不好?今天徐清也来了,她已经拿到我的邮箱,联系我好几次我都没敢回。我不能出面啊,我一出面就完蛋了,小胖怎么办?以后别人都会说,他有个抄袭的爸爸,你嫂子一定会跟我离婚的。”
他说到后面,又开始怪秦风自作主张,联系同学给他庆生,他哪里还有心情过生日?
“一白,你说说话。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丢人就丢人了,可小胖还是个孩子。你也很疼他的,对不对?他最喜欢的就是你,就算为了他,你帮帮我好不好?”
程逾白依旧一言不发,挥开他的手,胖子无力地往下一滑,耷拉着肩如丧考妣。此时,外头传来秦风急吼吼的叫声:“你们人都去哪了?一个个在后厨偷吃吗?”
胖子看过去,只见一道清瘦的身影站在厨房门口。
下一秒,程逾白也看了过去。
蛋糕掉在地上,糊了一地。
半分钟后,程逾白强行把徐清拉出苍蝇馆子。徐清手腕被拽得生疼,一到外面就甩开他。程逾白看她神色还不如自己惊讶,心下有了猜测:“你早就知道了?”
“不比你早很多,下午才知道。”许小贺查到的地址就是这里。
徐清仰起头,看着程逾白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不觉好笑:“怎么?抄袭我的人是胖子,你很难接受?”
她居然还笑得出来?程逾白深吸一口气,捏紧拳头:“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怎么做,将取决于你,不是吗?“
“什么意思?”
“你早就知道有人抄袭蝶变,却纵容事态发展,现在摩冠杯赛事获得各界关注,你还有机会把我踢出纯元瓷协,就差一点,你就能一举两得达成目的,可惜最后败在自己人手上。”徐清注视着程逾白,声音发冷,“如果早知道是胖子,你还会这么做吗?”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程逾白气极,一拳头狠狠撂在树上,“徐清,你他妈又这么想我!”
“我怎么想你重要吗?你在意过我的想法吗?”
“如果我不在意你的想法,不在意你的死活,你早就……”话冲到喉头,忽而理智回归,程逾白想到这些年,遗憾和思念纠缠着他,竟让他也没有一天好日子过,他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徐清没放过他脸上一丝表情,上前一步:“我早就什么?”
“我不否认想把你踢出纯元,不单是因为百采改革,我说过了,纯元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朱荣也远没有你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看着她,仿佛看到那个在深夜顾影自怜的“小强”,胸腔鼓胀起一股酸意。
他忍不住抬起双手,落在她的肩上。
“徐清,别再挥霍你的灵气了。你到底明不明白传统陶瓷和现代陶瓷的区别在哪里?传统陶瓷用的是古老的技法、装饰手法,而现代陶瓷用的是创新的技法和装饰手法,在创作基底上两者没有高下之分。采用的元素,所追求的艺术审美,每个人都不一样,这没关系,最重要的是里面的共通性在哪里?你仔细想想,为什么你明明拥有扎实的设计架构、思维和实战经验,你的作品仍旧无法通过市场考验?你真正离得远的不是景德镇,也不是手作这种方式,而是温度。”他的手往下滑落,放在她胸口的位置,“一直以来,你都太贪心了……”
徐清后退一步,挡开他的手,眼眶中有泪花闪烁:“我不能理解。”
“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跟你讲,一直跟你讲,直到你能理解的那一天。”
徐清不说话,却是背过身去。
每次都是这样,这样的回避,这样的胆小,可她还能再逃一次吗?程逾白大步走到她面前,狠狠摇动她的肩膀,势要把她摇醒:“之前许小贺在重新挑选《大国重器》的嘉宾时,你提到威基伍德。那你知不知道,威基伍德创作的主要思想,就是实用性?”
威基伍德各阶段的作品因主创设计师的不同风格存在较大差异,可不管换作哪个设计师,都保留了“实用的”核心价值,这一点也使得威基伍德的陶瓷作品从皇家精英深入到平常巷末,让不同阶层的人都感受到了其优雅的气息。
徐清不愿意相信这一点。
她仰起头看他:“难道实用性是衡量设计师的唯一标准吗?”
“如果你要设计的是一件艺术品,你当然可以用你的思想、想象力去丰富它,忽略实用性能不计,单方面考虑它的空间表达和审美价值,当然,在此基础上它如果可以拥有实用性,我相信这一点并不会让你的艺术品减分。反之如果你设计的是一件茶器,是日常需要使用的器皿,你必须得清楚,实用性不是唯一标准,却是最低标准,一件没有实用性的日用瓷,就是一堆垃圾。”
程逾白说,“日用瓷、传统瓷,茶器亦或艺术品,其实在任何层面与你的追求和表达都不相悖,也同样可以有作为容器和装饰物以外的无限可能。”
欧美人称我们“瓷器国”,的确如此,中国发明了瓷器,而且发展出纷繁庞大的瓷器体系,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现在许多欧洲家庭还保留着过去的习惯,不像我们把盘子摞起来收,他们要一个个立起来,放在开放的橱柜里展示——因为他们把瓷器视为实用的艺术品。
程逾白声音很轻:“徐清,你总是曲解我,把我想得十恶不赦。可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不这么做,你会愿意面对自己吗?你会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吗?”
“我……”
“就算今天没有我,没有脱壳,蝶变也侥幸度过这次的市场考验,可你还有多少次侥幸?你当初在陶溪川创业失败,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你能承受得起几次失败?你还有多少个五年?再逃走一次,你还回得来吗?”
她总是怪自己资历浅,怪顾客没眼光,怪时间,怪审美,怪所有所有的一切,唯独不怪自己。
“徐清,你真的爱过陶瓷,爱过景德镇吗?”
徐清不由地恍惚起来,小时候当她站在高高的山头往外眺望的时候,她的梦想是考上一所上海的大学。爷爷问她为什么是上海?她说所有一线城市里,上海离家最近,车程最短。
电视里那是个霓虹闪烁、井然有序的摩天都市,等到毕业后顺其自然地留下打拼,相信她一定可以在那样冰冷而瑰丽的大城市拥有一席之地。
可她竟然离开了打拼五年的上海,重新回到这个脏乱差的城市。
这里的人冬天出门习惯穿睡衣,臃肿的衣服包裹着肥胖的身体,踩着厚实的拖鞋,露出粗糙的脸,颧骨上两坨红红的太阳红,让她每次看到都情不自禁想笑。
她怎会不爱陶瓷?他凭什么又轻易给她下定论?纵然她做错了,想错了,走错了,可为什么每次伤他最深的都是他?
她用力推开程逾白:“你的话总是轻飘飘的。在你的位置,可能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努力了一辈子还在泥泞里?你不知道他们在经历什么,在面临什么,在做什么样的选择。而我,即便有一千个会输的可能,也不代表你可以随便羞辱我!”
程逾白被推撞在树上,强忍胃部痛楚,听她说道,“五年前,当着所有老师同学,你羞辱了我一次,现在当着全世界设计师的面,你又一次羞辱了我。程逾白,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你?”
程逾白扼腕叹息:“徐清……”
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抢白道:“在明早之前,我要看到纯元瓷协的官方声明,否则……”
她回头看向那间喧闹不休的饭馆。
看吧,人世间的纷纷扰扰,和她有什么关系?
“否则,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