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鸿用力一甩袖,大步离去。偏程逾白不肯放过他,追上来骂道:“你年轻时不是很有骨气吗?谁说你不行,你就要跟谁干到底。现在我就在这里,等着你来干倒我!”
“你……你不必激我。”
“刘老,我知你半生耕耘,为弘扬传统陶瓷呕心沥血,没有你,也不会有大师瓷的十年兴盛。”
如果说十大瓷厂消失后至今的三十年里,景德镇还出现过另外一个辉煌时期,除了以刘鸿为首的大师时代,别无二选。
其盛时的较量,无一不展现大国风采,古都底蕴。那时景德镇遍地瓷音,不绝于耳,胜如当年窑火不灭,那是程逾白期待看到的一个时代。或许十大瓷厂的工业时代无以复辟,但群雄争霸,百家争鸣的时代,一定会到来。
譬若刘鸿这样的经世大儒,在角落里蒙尘实在可惜。程逾白说:“你若信我,我给你一个善终。”
什么才是刘鸿想要的善终?徐清以为,进入改革组,或许会成全他未竟的“铭记”,可现实会如程逾白说得这么容易吗?
在送走刘鸿后,吴奕叫小七去做饭,准备和程逾白喝一杯。徐清作为“离开就是师门不幸”的孽徒,不得不留下作陪。
席间提到赵亓的退出,徐清好奇国展之后发生了什么,竟会让赵亓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程逾白觉得好笑:“你是不是以为我又动了什么手脚?”
徐清谨守“退回原位”的分寸:“不方便说的话,就当我没问过。”
“能有什么不方便?赵亓公开表示对改革一反到底,这小子早就玩不出花样了。”
吴奕啜口小酒,酒香搅动齿颊。他舒服地眯起眼睛:“我估摸着赵亓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关,又不能再公开说什么支持的话,自己打自己脸不说,还会破坏人民群众对改革的印象,两相之下只能退出,以此给你一个回报,我说的对吧?”
赵亓若不退出,其代表的就是反对。眼下他退出,给程逾白争取一线机会,也算他为改革尽了份心力。
程逾白低头布菜,把辛辣刺激的菜色换到自己这边来。
吴奕心领神会,和他碰杯,那些“不言之”就在酒水里了。
其实在不久前的一个深夜,应是赵亓煤气中毒住院的那一夜,当程逾白形单影只走在街头的那个夜晚,吴奕曾经见过他。
严格说来,是他起夜的时候在窗外发现了程逾白,他相信如果自己不起夜的话,会有两种可能,一个是程逾白会等他到天亮,另一个则是第二天起来后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时他没有答案,只现在让去选,他倾向于后一个可能性。
他并不知道那一晚程逾白经历了什么,对徐清说了什么,但看着面前落寞寡合的年轻男人,心口忽而钝钝地撞了一下。
他才发现,这条路几乎是程逾白一个人在走。
程逾白坐在路牙子上,烟蒂掉了一地。他问吴奕:“我会不会变得和朱荣一样?”
究竟他做了什么,要做什么,才会担心自己变得和朱荣一样?如果他用赵亓的名字去博良器的荣誉,以此掣肘百采改革,是否是另一重腐败的开始?曾经他坚信的权威、规则和法理,在利益面前好似变得模糊起来。
程逾白有很多的情绪,害怕,不安,彷徨,犹豫……
吴奕问他:“你后悔吗?”
他说:“我不后悔。”
“那你就去做吧。”
“如果赵亓……”
“你担心即便和赵亓达成一致,他也有可能背叛你?”吴奕笑了,“一白,你明明已经预料到结果,何必多此一举?说到底,你还是不甘心吧?你不相信譬若赵亓这样的人,也会舍弃正义?”
“我……”
“不试一试,谁能确保结果如何?”
现在,答案在他们面前了。
程逾白送酒到唇边,想到那一晚吴奕对他说:“保不保赵亓,是你的修行,至于赵亓怎么做,是他的修行。”
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在任何一个行当,这句话都是实用的,一个人决定如何走下去,完全取决于自己。吴奕也相信,就算那一晚他没有见到程逾白,程逾白还是会放过赵亓。
这个孩子骨子里有种神性,这种神性让他变得极致理想,又极致现实。可相比于此,作为老师、长辈或是朋友,他更希望看到这个他的人欲。
……
徐清看他们打哑谜,也不多问。到了后半场,程逾白见她一言不发,主动开口:“你今天怎么没去现场?”
“有点事。”
程逾白不相信她的借口,她要做什么,谁拦得住?
“朱荣对你动手了?”
“他能做什么?”
充其量就是打压而已,撤去原先她在瓷协的职位,再伙合一帮人孤立她。她还没晓事时就经历过一次次相似的冰河时期,早就习惯了。
“我会回去的。”徐清说。
那才是她的战场。
程逾白瞥见她手边的兔毫黑盏,里头白茶浮沫,分毫未减。他笑一笑,低下头去:“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