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三盏金黄的蟠龙烛台在黑暗中擎起几簇微弱昏黄的光亮。
床榻上那个脸色蜡黄、面目浮肿的中年男子迷迷糊糊地翻了一个身,喉咙里发出几声低沉浊重的闷响。
“王爷醒了!”
服侍的宫婢听到动静,尖喊了一声。
急促的脚步声传进寝殿,韦玉提着裙摆走到床边,欣喜的说
“王爷,你终于醒了,吓死奴家了。”
“水……”李显蠕动嘴唇,接过茶杯灌了一口,有气无力道
“本王,呜呜呜……”
他浮肿的眼睛逐渐红了,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低声抽泣。
也许自己是世间最蠢的人吧!
不然怎么会做出此等狂妄奇葩的事呢?
“过去都过去了,别再多想。”韦玉倒是神色如常。
“本王昏迷多久了?”李显问。
“才两天。”韦玉庆幸不已。
李显沉默片刻,目光似期待似恐惧,沙哑着嗓音
“母皇有没有惩罚本王?”
韦玉拿热毛巾给他敷脸,漫不经心道
“解除了王爷一应职务,只留了爵位,削减食邑,没收私产,罢免王府属官。”
“什么?”李显万念俱灰,掀开被子就要爬起来
“我要去给母皇跪下认错,赌咒发誓说这些事都与我无关,我精神错乱失常了。”
言毕已经涕泪沾襟。
望着他一副窝囊样,韦玉恼怒的叱道
“祸福倚伏,咱们已经在险象环生的政治博弈中占据上风。”
李显置若罔闻,眼神呆滞,喃喃重复一句话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蓦然!
他咬咬牙,一脸决绝
“把白绢抛上房梁,我要自缢。”
与其被母皇活活折磨致死,还不如死得有尊严一些。
狗改不了吃屎……韦玉强忍着失望,柔声软语道
“就因为这件事,你在朝中声望大涨!”
“原本陛下想将你废黜流放,以狄公为首的大臣皆反对。”
“这释放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你不知不觉中就笼络了人心。”
李显咽下喉间苦涩,叹息一声。
他宁愿不要声望,也不想遭受母皇记恨,曾经软禁在房州的岁月充满了凄风苦雨!
见他还是一副麻木的表情,韦玉薄嗔了一声,娇滴滴道
“王爷,你不知道当时你有多霸气绝伦,奴家都看痴了。”
“胸中一股久违的躁气,似要喷薄而出,险些站不稳。”
“满腔兴奋,恍惚得夹紧了身上每一块皮肉,最后透着彻骨铭心的痛快。”
说到最后,韦玉低着头,摆出羞答答的模样。
果然,李显听到这几句话,立刻重拾自信。
他悲痛的情绪消散大半,眼底有一丝张狂和自傲。
本王真的这么强势勇猛?
他不由得脱口而出
“爱妃,本王比之张巨蟒孰优孰劣?”
“……”韦玉脸色霎时冷了下来。
李显也意识到话里的歧义,尴尬的说
“本王想问,有没有此獠几分风采?”
吃了最烈性的药,才勉强达到张巨蟒的效果,你就别跟此獠相提并论了。
虽这般想,韦玉嘴上却不吝褒奖
“就王爷在东宫葬礼的表现,此獠给王爷提鞋都不配!”
“爱妃谬赞了。”李显矜持一笑。
韦玉审视着他病殃殃的面容,欲言又止“不过……”
听着半截语焉不详的话,李显惶惑,催促道
“不过什么?快说。”
韦玉略默,握住李显的手心,给予他力量
“陛下颁布了一道诏书,将王爷改名为李桀”
晴天霹雳!
李显身体僵直,手脚冰冷。
桀,残忍凶暴,完全是恶名!
诏书已下,那就是板上钉钉。
亲娘给儿子改名字,满朝文武,谁敢有异议?
“我……我要去下跪。”李桀声音颤抖,肝胆欲裂。
韦玉将他摁回床上,板着脸肃然道
“既然喜欢改名字,让她随便改,王爷登基以后,再改回来就行。”
“她越是这样,就越证明她的统治力大不如前,迫于舆论和局势,根本不敢动王爷!”
“若换做以往,王爷早就被废黜发配了。”
李桀把头埋进被子里,黯然神伤。
韦玉抿唇悄悄叹息。
好不容易硬了一回,这不又原形毕露,这位夫君骨子里刻着软弱无能。
她可要叮嘱裹儿,多多熬制一些烈药,以备不时之需。
……
十几天后。
私宅闺房。
“工坊事宜已经处理好,我该走了。”张易之凝视着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看着他温柔又深情的眼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易之“你若不想待在皇宫,我随时接你走。”
上官婉儿笑姿嫣然“能帮到你,才是婉儿最幸福的事。”
似清水秋瞳的杏眸,眼波流转,令人目眩神迷。
她心中被柔软温暖塞得满满的,下意识地依偎了过去,心中涌起无法言喻的满足。
张易之握住她凝如脂腻的皓腕,侧头吻了吻她微热的脸颊,另一只手把裙子撩了起来。
上官婉儿啐了一口,食髓知味之下,其实心里也挺痒的。
稍作犹豫,还是软软躺靠着案几,把浑圆修长的腿架在了张易之肩膀上。
…
上官婉儿脸上犹有几分红晕未褪,掐了掐张易之腰肉。
各种难堪又羞人的花样,让她一阵又害臊又眩晕,怎么羞人怎么来。
“一次性补偿你。”张易之眼底有一丝戏谑。
这句话触及上官婉儿的伤感,一想到爱郎即将离去,内心就像缺失了一块。
她很快调整情绪,转移话题,“张郎,这回真欠李裹儿一个大人情了。”
能继续待在陛下身侧,维持之前在宫廷的权力,全靠李裹儿的神来之笔。
张易之轻轻颔首,他很容易就能揣测到李裹儿的出发点。
身在权力中枢的女人都不简单啊!
他淡淡道“李显大出风头,神都城局势越来越有趣了。”
“不,是李桀。”上官婉儿纠正他。
两人相视一笑。
……
……
傍晚,繁华喧闹的金雀大街。
三辆豪华的马车,排列着十几名侍臣宫娥,举遮蔽风、目的伞扇。
而几十个随行侍卫皆穿铠甲,腰配箭囊。
见到应属东宫太子的辂车,行人避让一旁。
“帝国储君是个残疾,着实荒谬,陛下昏庸啊!”
“可不是,听说他还敢跟中山王作对,怪不得克妻克子,这叫恶人有恶报!”
“嘘,小点声,俺们平头老百姓惹不起他。”
“怕个甚,难道还会因言获罪不成?”
“…………”
人群议论纷纷,看向辂车的目光带着厌憎。
就在此时。
咻!
一道箭矢破空而来,钉在马蹄上。
“本尊,第五氏,名重楼!”
一道狂妄的声音响起,人群中瞬间涌出数十个持刀男子。
“有刺客!”
辂车旁的侍卫神色仓惶,如临大敌。
周遭气氛凝结,百姓陷入死寂之中。
竟然有人敢当街刺杀储君?
究竟是哪个壮士?
“超过半炷香,便是本尊无能。”
一道素色袍衫的男子袭掠而来,剑尖在地上摩擦出金石声。
战斗瞬间打响。
第五重楼身影如鬼魅般,浑身散发滔天杀机。
噗——
剑光闪动,鲜血飚飞,毫不留情收割着性命。
如此血腥的画面,直如修罗地狱般,人群尖叫声四起,百姓疯狂逃窜。
“杀!”
众多绿袍掏出鸟铳,目标对准守卫辂车的侍卫。
“土鸡瓦狗之辈,也敢阻抗本尊!”
第五重楼的嘴角露出一丝狰狞之笑,手中长剑如一道迅疾的闪电,自左向右扇扫而出,竟是掀起一道扇形的尾尘。
那战神般的身躯,从飞洒的血雾中穿过,优雅的走到辂车前。
他掀开帷幔,微微一笑
“高贵的蝼蚁,请跟本尊走一趟。”
武三思如坠冰窟,目光带着极致的怨毒,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
张巨蟒,为什么?!
阴魂不散,孤被你害得还不够惨么?
……
铛!
铛铛!!
街道望楼钟鼓声连成一片,密集低沉的马蹄声敲击着地面,豹骑从皇城驰出,黑压压的一片如同阴云席卷。
当他们赶到时,辂车横躺在街道上,已近半毁,东宫侍卫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倒在地。
鲜血浸透了每一寸地,形成了大片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泥沼。
储君下落不明,满城震惊!
…………
一弯娥眉月凄清地挂在彩楼顶阁的一角飞檐上。
月光惨白,照见了一张脸。
那是武三思惨白毫无血色的脸。
他死死盯着站在栏杆前的身影。
张易之负手而立,遥望着皇城庄严壮阔的天枢,平静道
“殿下,好久不见。”
他缓缓转身,半张脸在摇曳不定的灯火下闪闪烁烁,另外半张隐没在浓墨般的黑暗中。
武三思目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怒火几乎能将他吞噬。
“孤要把你千刀万剐,孤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剔掉你每一寸血肉!”
他脸庞扭曲,咬碎牙龈。
诸坊的鼓声和钟声次第响起,急促恢宏,响彻整个神都城。
张易之俯瞰大街小巷的禁军,风轻云淡道
“殿下,你越来越废物,连庐陵王都能骑在你头上拉屎拉尿,太让我失望了。”
武三思嘴唇颤抖,席卷全身的屈辱将他摧折的肝肠寸断,五内俱焚!
“找你的原因很简单。”
张易之踱着慢步,用老朋友闲聊的口吻娓娓道来
“某一个夜晚,太子妃给我托梦,称她死不瞑目。”
“我问为何?她说自己尸骨未寒,武三思就迫不及待娶妻,连同侧妃一下子四个,其余貌美侍妾二十多个。”
“她要报复你,如果我不帮她,她的鬼魂就会一辈子缠着我。”
顿了顿,张易之审视着武三思,略带歉意道
“殿下,不好意思,避免整夜做噩梦,我只能照办。”
面对着无耻可怖的嘴脸,武三思浑身冒寒气,脊尾骨一阵阵发颤。
他竭力克制恐惧的情绪,嘶声咆哮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孤做鬼也要诅咒你张氏满门!”
张易之端详这个瓮中猎物,眼神忽然透着几分阴冷。
我的女人,别说碰,就算意淫,都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
他声音冷冽,又带着几分飘乎
“你有罪,有罪必须接受律法的审判。”
“我代表律法,不过你放心,律法保证绝对公正,你罪不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