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修心养性许久，本不该如此暴戾的，但此时内心凶狠激起，像少时才有的热血，一次次澎湃冲击着人的神魂。</p>
沉默，在半空酝酿。</p>
许久许久，梅巳人身子都没有一点波动，像是石化了一般。</p>
世界在眼中放大……</p>
目光所至，一切人事物，都变得迟缓。</p>
叶小天扑了个空，哪怕有着当世最强速度的“空间奥义”，他依旧慢了半步，因由姜布衣的突然出手，因由半圣玄旨带来的伤害。</p>
似乎“空间”，就是叶小天的宿命了。</p>
哪怕他拼了命往前扑，最后一刻，拥入怀中的，也仅仅只有被圣光消弭了的徐小受……的泡沫幻影。</p>
只剩空气。</p>
只剩虚无。</p>
只剩空间，孤独永恒地陪伴自己。</p>
小小一个白发童子，就这般维持着双手环抱的举动，僵滞在了半空，脑海中闪过有关桑老头、徐小受的一幕幕。</p>
茅草屋中的烧鹅饮酒……天玄门崩塌，为他的徒弟构筑空间通道，擦擦屁股……</p>
灵宫夜战之时被断臂……灵藏阁被烧，却还得为他的徒弟撒谎，追逐根本不存在的偷袭者……</p>
八宫里看着桑老中箭入魔……灵宫内徐小受在自己眼前暴露了他偷的四件镇界之宝，还弯下腰，勾着探着，无耻地用脚拨回了属于他的戒指……</p>
记忆散乱着。</p>
叶小天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什么了。</p>
他只知道，他没能完成桑老最后的嘱托——徐小受，被搞没了。</p>
“我什么都做不到……”</p>
白发童子在半空沉重地闭上了眼，内心痛苦化作两行清泪，流淌而下。</p>
……</p>
后方，还有个在地面挣扎的笑崆峒。</p>
受半圣玄旨的影响最大，他此刻连动都动不了，目送着徐小受死去，却连一剑都没能支援而出。</p>
笑崆峒整个人是傻了的。</p>
说好的“十息”，结果他就比叶小天多在半圣玄旨面前撑了十息，最后该救人的时候，连一丝一毫的力量都没能贡献出来。</p>
“我都做了什么？”</p>
笑崆峒只觉神魂离体，目中无限迷惘。</p>
记忆里，天桑城初遇之时，那是他时隔这么多年，第一次正式接受到了老师的命令。</p>
他遇见了徐小受。</p>
用十段剑指，打死了那个三炷香的杀手红狗，还正式将《观剑典》送出——来自老师在他少时的馈赠。</p>
徐小受学会了剑念……</p>
徐小受开始兴风作浪……</p>
徐小受在东天王城爆发，他笑崆峒前往支援……</p>
可最后，在这虚空岛，徐小受却于自己面前，活生生被半圣姜布衣，抹除了！</p>
“无力……”</p>
这种无力感，笑崆峒无法形容。</p>
他自认为普天之下，很难找到同级别的敌手了，事实也是如此。</p>
可当遇上半圣时，同级无敌又如何，还不是连一个小家伙，都不能守护住？</p>
“老师，对不起，我搞砸了，都搞砸了……”</p>
笑崆峒半瘫于地，以头抢地，无力呢喃，眼眸之中，只剩对自身无能的深切痛恨。</p>
……</p>
一幕幕，皆光景。</p>
梅巳人将周围之人的痛苦尽收眼底。</p>
他最是平静，最是没有显露出半点异常波动。</p>
可作为场中资格最老、实力最强者，却连未入门的学生都无法护下。</p>
梅巳人此刻内心承受的痛苦，便如姜布衣此前所说——凌迟之痛，百倍于此！</p>
一息……</p>
三息……</p>
十息……</p>
无声沉默了小半炷香的时间，梅巳人终于静不住了。</p>
身体越平静，他的心境越疯狂，因为来自最后姜布衣的那声声诛心之言，无时不刻都在脑海回荡。</p>
某一时刻，梅巳人豁然抬眸。</p>
“轰！”</p>
九天圣劫云雾翻涌，竟凭空汇聚。</p>
梅巳人目光如电，仅一举目，周身剑意扩散，转瞬激荡在整个虚空岛上。</p>
“隆隆隆——”</p>
奇迹之森大片空间坍塌。</p>
圣劫得召，几乎要凝实成型，其中紫电回光，仿若下一秒就要劈下。</p>
“巳人先生！”</p>
笑崆峒还在后方努力恢复着半圣玄旨带来的伤害，也还沉浸在徐小受已然死去的苦痛之中。</p>
此时见状，他却心惊，不得不暂时收敛住情绪，高喝出声。</p>
“姜布衣那老贼就是在激您，巳人先生，您可千万不能着了他的道，这是他的最后一将！”</p>
梅巳人在半空身躯一颤，想要停下。</p>
他哪里不知道这是姜布衣的最后一将啊！</p>
可是……</p>
不杀此人，怎能消除心头之恨？</p>
而不入圣境，又怎能斩杀半圣姜布衣？</p>
“入局、封圣、感应、自囚、荒废、禁锢……”</p>
“以及，自由地丧失……”</p>
梅巳人已经想明白了一切，可他没法阻止自己的行动。</p>
因为剑道所向，时局至此，他无法再压制自身境界，只能顺而破之。</p>
半圣位格从身躯之中飞出，在叶小天、笑崆峒惊骇的目光注视下，梅巳人高高浮空而起。</p>
“他……”</p>
叶小天从震撼中恢复神来，摸了下胸前，发现水晶宝石还在。</p>
也就是说，梅巳人早已给自己准备好了半圣位格，正如他所言。</p>
“封圣，不过一念之间。”</p>
可也正值当时，叶小天和笑崆峒却同时想到了梅巳人的另一句话。</p>
“自由，却是老朽毕生所求。”</p>
而现在，为了徐小受，巳人先生打算放弃中立身份，放弃自由，于虚空岛封圣，彻底入局？</p>
“轰！”</p>
半圣位格在九天呼啸，风云色变，天地的一切，都开始惊颤。</p>
梅巳人眼中已经失去了万物，他知道自己或许也受了半圣意志的影响，但……那就影响吧。</p>
“姜布衣，你确实将了老朽一军！”</p>
“所以……老朽必杀你，哪怕天涯海角！”</p>
梅巳人不再关注下方，哪怕笑崆峒拼了命还在劝阻，哪怕叶小天也意识到了不对，开口相劝，哪怕对面两头本还畏畏缩缩抱头蹲下不敢动弹的巨大虚空侍，其中有一头不知为何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往自身方向走来……</p>
“吼！”虚空侍咆哮。</p>
梅巳人根本不在意，别人怕虚空侍，他可不怕。</p>
更何况，在圣劫之中，谁敢进入渡劫之所，必死无疑。</p>
“吼！”虚空侍还在叫，脸色都变得急促。</p>
梅巳人却不想动手，自寻死路的虚空侍罢了，他决意渡劫，这巨人过来，最后必将自讨苦吃。</p>
“傻……”</p>
虚空侍竟然急得口吐人言了！</p>
可它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急忙遏制了自己骂人的冲动，两颗如同太阳一般的大眼球在眼眶内咕噜一转，颇有人性地闪过了一丝“灵光一现”的狡黠之色？</p>
之后，虚空侍俯身，单手撑膝，腾出了另一只手来，特意点了点叶小天和笑崆峒的脑袋，断断续续道出了人言。</p>
“人类……伤心……羞羞……”</p>
叶小天：？？？</p>
笑崆峒：？？？</p>
这大家伙，疯了？</p>
你敢招惹到我们头上来？</p>
不知道什么叫做“气急败坏”、什么叫做“情绪转移”、什么叫做“杀巨人泄愤”吗？</p>
后方另一头虚空侍抬起眼，也给看呆了。</p>
哥！你疯了？</p>
你是救了我一命，但你来得晚，是没看到方才那老家伙一剑斩了半圣吧？你怎么就冲出去了！找死啊！</p>
不过还好，你惹的是那两个小人类，没去惹那人类老头，他竟然敢在虚空岛渡圣劫……虚空侍看着都发憷，这什么人啊！</p>
可下一秒，它又呆了。</p>
只见那不知道哪里来的虚空侍老哥，点了俩人类小子的头后，还意犹未尽，不甚满足地转过巨大头颅，而后伸手，点上了那人类老者。</p>
人家在渡劫！</p>
你点他头！？</p>
虚空侍疯了，就差没冲上去抱起那哥们往回跑。</p>
可它还没动，虚空侍哥们真给它诠释了什么叫“不知者无畏”，不仅敢点人渡劫者，还开口嘲讽。</p>
“剑仙……中计……羞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