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鸣帝境。</p>
此地常年阴雨连绵，冷风呜嚎，一年只有两季，一为阴季，一为雨季。</p>
这里的天，总是乌暗。</p>
世界庇佑在一片巨大的树冠之下。</p>
为数不多的光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能从密密麻麻的枝叶中挤进来。</p>
同其余四大圣帝秘境截然不同，悲鸣帝境给人的感觉是冷色调的，是多愁善感的。</p>
置身于此，总会让人格外想多，稍不注意就会沉沦进情绪的海洋里。</p>
或伤或悲。</p>
再多就是愤怒、惊恐。</p>
要能在这地方找到“喜”这等情绪的，必然得得是半圣起步。</p>
这就是悲鸣帝境，圣帝北氏的传承之地，连其余四大家平日都不愿涉足之所。</p>
北氏族人占据这等圣帝秘境修炼，数量却是不多。</p>
说是一脉单传有些过了，一脉十传，约莫就能概括得很精准。</p>
到了北槐这一代时，数上列下，整个帝境里加起来真正姓北的，不超百个。</p>
且这些北氏族人大都想往外走，不喜待在悲鸣帝境。</p>
便如新七剑仙北北，就是在圣帝华氏的云山帝境长大。</p>
……</p>
大世槐。</p>
这是一株足有十丈高的老槐树，暗绿色的枝冠繁茂，黑黢黢的树干粗壮，十分普通。</p>
除了老，它没有任何值得一道的其他特点，俨然返璞归真，泯与众树。</p>
老槐树扎根此地，有数万亿年历史了，历经过无数时代，根部渗透进了整个悲鸣帝境，能随时搬运这方世界在时空碎流中行走。</p>
它的树冠投影，正是屏蔽天光的乌暗根源所在，也是北槐多愁善感性格的直接表达。</p>
毕竟圣帝一念，能影响整个世界。</p>
很大程度上，接手了北氏这一代圣帝位格，和大世槐签订了契约的北槐。</p>
其内心映射，就呈现出了这一悲鸣帝境。</p>
极高的老槐树前，此刻正蹲着一个白衣赤足的少年，面如冠玉，双目出神地望着树下毫无光影，却倔强破土而出的一颗嫩草。</p>
“生命，如此伟大……”</p>
他无声呢喃着，眼神如枯井般死寂，看不出半分生机。</p>
可在周边，却有着与悲鸣帝境格格不入、略显嘈杂的各般声音、各个北槐。</p>
“噫~”有用肚皮贴着树枝，将自己对折在玩脚的北槐，扣一下指甲盖就闻一下气味，露出嫌弃的表情后继续扣继续闻，乐此不疲。</p>
“嘻嘻。”有坐在树下木马上正在玩着摇摇乐的肥嘟嘟小北槐，他抓着木马的两个把手，翘来翘去，不亦乐乎。</p>
“哟呼——”有正在荡秋千的北槐，在后面当苦力的另一北槐的一推之下，绕着树枝翻了一周，最后砸到了正在抠脚的北槐，双双掉下。</p>
“哈哈哈，好玩、好玩……”</p>
“哎哟，你找揍是吧！”</p>
“杀了我！啊啊啊，杀了我，否则我必杀你！”</p>
有女扮男装的北槐，有没事找事踩人脚的北槐，有发泄精力正在战斗的北槐……</p>
凡所应有，无所不有。</p>
大世槐下，除了琳琅满目的北槐，还有各般巨大的鬼兽尸体。</p>
它们被随意处置，或是成了槐树养分，或是还待研究，或是仍有生命气息的，就在瑟瑟发抖。</p>
唯一双目空洞，正在观草的白衣北槐，在各般奇形怪状的北槐之中，竟是最正常的那一个。</p>
当然，也是最不正常的——他少了人类该有的七情六欲。</p>
事实上，周遭所有的北槐，全是白衣北槐的圣帝意念化身。</p>
同其他半圣、圣帝截然不同，北槐的每一个圣帝意念化身，都有独属于他们的性格和意志，以及小脾气。</p>
有的傲娇，有的沮丧，有的疯狂，有的纨绔……</p>
北槐从小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也是一个探究欲很强的人。</p>
他的一生，天马行空的一个个想法全部实现了，最后也就随之落到了“生命”这一本质问题上。</p>
为此，他进行过许多次的研究尝试，也并入了许多个“北槐”归为自己，再分离出去。</p>
他依旧不曾得到让自己满意的答案。</p>
生命，似乎是一个永无止尽的研究话题，北槐迄今依旧兴趣不减。</p>
坐于树下，背靠大世槐，白衣赤足的北槐蜷起了膝盖，从腰上翻出了一卷泛黄的笔记，咬出了一支笔。</p>
笔记的封面很粗糙，或者可以说没有封面，只是在第一页上写有几个大字：</p>
“北槐的生命研究日记。”</p>
左下方，还有朵小红花，约莫是某个调皮捣蛋的小北槐画出来的。</p>
笔记翻半，少年提笔落字，速度很快：</p>
“古槐历一三二三三年，天气阴，微风。”</p>
“山上的空气依旧清新，微风夹杂着雨丝，捎来了昨日雨后泥土的芬芳，这让人心情愉悦（）”</p>
“生命诞生，总是值得庆贺的，我要纪录一下，就在今天，阿芽破土了(o~o)”</p>
“阿芽的天赋很高，我对她抱有很大期待，但诞生之时，她只有一品灵药的气息，这让我有点小失落（>.</p>
“阿芽的第三次轮回，我特意用了金陵龙的逆鳞之血一滴、三世破界果粉末三粒、长生源泉九九八十一日进行浇灌……中间细心呵护，没有让她遭受劫难，更没有让她被北槐们糟蹋……用料都是圣级灵物，她诞生后居然只有一品气息，也许是我对她的要求太高了，这点应该反省……（=.=）”</p>
白衣赤足的北槐写得很是专注。</p>
最后一段足足写了三页，详细介绍了“阿芽”第三次轮回的过程。</p>
待得他快要停笔时，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道惊叫声：</p>
“啊？你怎么可以吃她，她好可怜的喔。”</p>
北槐怔神，瞥目望去，发现方才正在木马上玩摇摇乐的北槐，此时正趴在阿芽的坟冢上。</p>
而那颗刚破土的一品灵草阿芽，尸首都被吞了。</p>
北槐张了张嘴，双目多了一丝波动，很快唇角往两边微微掀起。</p>
他继续在《北槐的生命研究日记》上落笔：</p>
“很有意思，阿芽的诞生，竟然勾动了阿乐的兴趣——她被吃了！”</p>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是森林法则，我不会过多去干涉，更不会惩罚他们，虽然阿乐的做法确实让我生了气，但也就一小下。”</p>
“值得一提的是，阿乐是个傻子，之前本不会对其他生命体感兴趣，是一个孤僻性子，只喜欢木马。”</p>
“阿乐，取北域普玄姜氏半圣姜布衣残魂半缕，辅汇灵粉、焕身花粉，借鬼兽长遗之身而生——长遗是一条大蛇，太虚境界。”</p>
“也许是长遗太弱的缘故，原本生不出来阿乐，为此我添加了大世槐的粉末进去，这过程当然磨灭了大世槐的灵性，防止研究变量增多，意外发生。”</p>
“意外，果不其然还是发生了。”</p>
“阿乐出生后，只喜欢大世槐树枝打造的木马，只喜欢摇摇乐，对其他一切毫不感兴趣，甚至不会说话。”</p>
“今天他吃掉了阿芽，我的世界有了光，这代表着阿芽必然有一定的特殊性……”</p>
写到这，北槐停笔。</p>
他往身后抓了两抓，抓出来了又一本厚厚的泛黄的笔记。</p>
第一页就是书封，写有几个大字：</p>
“北槐们的纪录手册。”</p>
翻开《纪录手册》，白衣赤足的北槐很快翻阅完了有关“阿芽”、“阿乐”，乃至是“长遗”的所有相关基础生命信息。</p>
对照完记忆里的，发现无有缺漏之后，他又查改增删，完善细节。</p>
当这些刚刚写完时，旁边传来了“哒哒哒”的脚步声。</p>
北槐抬眸看去，便见才一个月大就长得肥嘟嘟的小阿乐，正欢快地迈着两只小短腿，抱着脑袋，绕着木马来回跑。</p>
这太反常了！</p>
《纪录手册》上写着，阿乐并不喜欢跑步，甚至是走路，他只喜欢木马，还不会说话。</p>
但现在，小阿乐一边跑，一边还在欢呼：</p>
“本圣长草啦！”</p>
“本圣长草啦！”</p>
北槐目光，一点点变得呆滞。</p>
阿乐，会说话了？</p>
就是这内容怎么来回只有一句，且……</p>
他看向了肥嘟嘟小阿乐的脑袋，其上果然长了一根嫩绿小草，正是他方才观察过的，被吃掉了的……</p>
“阿芽？”</p>
北槐吸了一口气，咬起笔头，陷入了长久的深思。</p>
“本圣长草啦！”</p>
“本圣长草啦！”</p>
阿乐似乎陷入了一个死循环，双手太短够不着脑袋上的草，也不知道他怎么发现自己长草了的，就这般抱着头绕着木马来回跑。</p>
北槐思绪一次次被打断，目中不由多了几分烦躁。</p>
“闭嘴！”</p>
阿乐仿若听不见，还抱着脑袋，绕着木马撒欢跑。</p>
“本圣长草啦！”</p>
“本圣长草啦！”</p>
北槐起身一脚将阿乐踢飞，同时将那木马也扔到了远处去，登时聒噪声就跑离了此地。</p>
“本圣长草啦……”</p>
“长草啦……”</p>
“草……”</p>
北槐来回翻看着《北槐们的纪录手册》，最后目光落到了《北槐的生命研究日记》上，无奈一叹：</p>
“起床了。”</p>
日记一颤，纸张沙沙翻页且舒张，像是在伸懒腰的同时发出呻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