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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大结局下(1 / 2)

冰洞下三百米处,有些凌乱,一块巨石上有些砸碎的痕迹,孟扶摇目光闪了闪,再次奔上。

她脚下飞舞着冰雪腾腾,像是跟随了一条雪色长龙,然而在接近最巅峰处,长龙突然消失。

孟扶摇停了下来。

她仰头望着绝巅峰顶,看着那奇特的对穿的洞,眼神里一霎间疼痛无伦。

果然……是那个冰洞……

果然……有那个冰洞……

在没有看见这冰峰之前,她还能够自欺欺人骗自己天域中看到的一切,不过是阵法中常有的幻术,未必当真,当她看见这冰峰之后,她还在自欺欺人骗自己也许只是相似,毕竟这极北之地的雪山都长得差不多。

然而当这个绝无仅有的对穿冰洞出现时,她的心,刹那间也被对穿。

鲜血淋漓。

不是幻觉……不是幻象……

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内心的臆想和猜测虽然早已鲜明,却依旧抵不过此刻证实时突然爆发的巨大疼痛,她平地上一个踉跄,站得好好的顶尖高手,竟然险些无缘无故的栽倒。

身后战北野要扶她,她轻轻推开,仰头看着那洞。

一步之遥,浑若万里。

一霎间她竟有些害怕。

害怕看见那最后一幕是真的,害怕那一句话在她面前真实上演,害怕当她千辛万苦冲破四境,赶来救他,面对的却是天人永隔。

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她立在冰风中,飞散的长发瞬间结了无数碎冰,簌簌招展细碎有声,像是这一刻心亦在这般细碎的摩擦。

手指紧紧蜷进掌心,指甲掐入,无声无息掐出月牙般的血痕,而这天边一线月色亦如血,照人心事殷殷。

孟扶摇最终动了。

她不再急若星火的飞奔,而是慢慢的,一步步的走上去。

她走得有点僵硬,却十分稳定,她必须先让自己稳定下来,否则她害怕以自己此刻的揪心和紧张,会一不小心失足。

一小截路,她走了半刻钟。

然后她看见了那冰洞。

看见冰洞中的刑架。

看见穿过冰洞的风,将刑架上的锁链撞得叮当作响,发着清冷的微音。

却没有看见,想看见又怕看见的人。

孟扶摇轻轻的走过去,刚刚走到冰洞正面,就被那自长空奔来的冰刀般对穿的风,击得晃了晃。

刹那间她觉得那风穿过了自己的全身所有细胞,把所有的热血都换做寒冷,连心脏都被偷换,塞进了一把冰雪。

那凛冽至言语难以描述的寒冷,令武功已臻天下顶端的孟扶摇都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冻得猝不及防。

她怔怔迎着那风,心中比这一刻更冷的想着,这么冷……这么冷……

然后她目光一转,又晃了晃。

她看见了刑架上穿过的洞,看见刑架背后的锁链,看见刑架和锁链上层层叠叠凝结成冰的新血旧血,看见那斑斑驳驳无处不在的刺眼的红。

那殷殷血色聚集在那些锁链上,洞孔中,维持着滴落的姿态,亘古的冻结在那儿,似乎要用这样的状态,永久的留住一个人曾经受过的一切。

为她,受过的,一切。

孟扶摇久久的看着那血,看到面色苍白,看到神情空洞,看到这一颗心都碎做这隐去星辰漫天飞雪,在长青神山之巅飞去无痕。

良久,她伸出手,缓缓摸上了那红色的冰。

手指一触上那血冰,眼泪轰然一下流了满脸。

手指上的温度和泪水的灼热,将那些血冰慢慢融化,滴滴落在她掌心,她抱住那刑架,像是抱住那人的腿一般,脱力般的慢慢跪下来。

她将脸贴在那寒铁的殷殷鲜血之上,任眼泪无声奔流。

无极……无极……

你说你师父宠爱,此去定可无虞。

你说你等我到来,定当备酒设席以待。

我现在来了,可你在哪?

九仪大殿微笑承诺我美酒以待远客的主人在哪?

你骗我前路和熙,你骗我备酒设席,然而此刻迎接我的却是接天高峰,砭骨冰雪,染血刑架,遍地狼籍的囚牢。

你骗我……你骗我……

奔涌自心底的血和泪,滔滔,这一哭似要流尽她一生的所有泪水,将这一生里所有的爱而不能,都化作无尽的涌流,掺着他的血,她的泪,流下脸颊,流过刑架,流出冰洞,流下千丈飞鸟绝的皑皑高峰。

她不再呼叫,不再疯狂,甚至不再出声,然而这般恸至无声的流泪,却拥有粉碎般的力量,令天地沉肃,不敢惊动。

冰风呼啸,弦月幽幽,照见绝巅之上的纤细女子,紧紧抱着那刑架,跪在满地冰雪之中;照见她沉默而久久的流泪,泪水无休无止自紧闭的眼帘中泻落,混着那些被融化的血水,在落下的瞬间,结成粉色冰珠,无声散落在天地间。

很久以后,孟扶摇缓缓起身。

起身时,手一抽,隐约听得细微撕裂声响,最先贴上寒冰的掌心被冰粘住,扯落一层表皮。

鲜血滴落,和原先那些血冰混在一起,孟扶摇漠然看着鲜血淋漓的手掌,不觉得疼痛——和这一刻内心里波涛汹涌铺天盖地的剧痛比起来,什么疼痛,都不再存在。

那些掌心滴落的血,和那血冰一起凝结,在月下闪烁着微红的光。

她的血从此留在这九天绝巅,和他的混合在一起,永不再分开。

很好,很好。

那些被她化开的血色殷然,色泽鲜亮,孟扶摇低头看着,确定这是新鲜的鲜血。

换句话说,就在最近,他还在这里。

那么现在,他去了哪里?

孟扶摇捏紧手掌,不敢让自己去想他重伤锁在这里日日夜夜受冰风穿身的漫长时光,九个月……九个月……那二百七十余天生不如死的日日夜夜,是怎样的彻骨痛苦而又彻骨漫长的煎熬?

她按住心口,逼自己去想一些更重要的事,比如,他的真正生死。

现在唯一知道他的生死的人,想来只有那个人了。

孟扶摇十分平静的转过身,十分平静的不再回头,十分平静的,下山。

她过于恒静的眼神里,有种令人心惊的坚定和决绝,看得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战北野心中一震,伸手想要去拉她,又想去帮她包扎受伤的掌心,然而孟扶摇身子一侧,游魂一般掠过他,游魂一般飘了下去。

她上山时虽然如风如电,但还注意着收敛身形,下山时却十分自如,大大方方一路飘了下去。

她飘下接天峰,飘向长青神殿,直直走向那高大无伦的城墙,伸手就要去敲门。

战北野惊得电一般射过来,一把拉住她道:“扶摇,你——”

“孟扶摇求见长青殿主!”孟扶摇任他拉开,却突然开口。

她一开口声音清亮,用上全部真气的声音悠悠长长的传开去,震得整个长青山脉都在不住回响。

求见长青殿主求见长青殿主求见长青殿主……

这声音如此宏大,如此气势逼人,别说整个长青神殿,便是躲在长青神山下的一只老鼠,都会被震醒。

战北野叹了口气,到了这个地步,再拦着也没用,孟扶摇下了决心的事,谁也拦不住。

如果说在上接天峰之前她还步步小心,希望着能够在不惊动长青神殿的情形下救出长孙无极,现在长孙无极的失踪,却已经逼得她不得不大步向前,直面这个世界上最为神秘也最为强大的男人。

孟扶摇心之所向,没有畏惧。

她昂着头,真力传音远远传开,从现在开始,她不再偷偷摸摸,她是堂堂正正来长青神殿拜山的人,是闯过四境的闯关者,至于有没有人要杀她,她不知道,她不管。

长青神殿在天下最强女子的清亮声音中沉默矗立,似被她无上勇气震惊了一般毫无动静,孟扶摇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脚,蹬在长青神殿雪白的城门上。

砰然一声巨响,那特殊材质制成无坚不摧的大门,被孟扶摇生生踹出个深达数尺的脚印。

普天之下,数百年来,众人膜拜的圣地,高贵俯凌众生的长青神殿,第一次,被人家踹了门。

这一脚,大抵也等于蹬在了长青殿主的脸上。

沉默被打破,城内渐渐响起整齐脚步之声,随即高达数丈的大门轰然开启。

星光漠漠垂宫阙,华阁千层次第开。

大门开处,亮起无数苍青色的灯光,阶梯一般悬浮在半空,照耀着一道长长的道路,洁白的云石地面如同上天阶的玉石长梯,一路向上延伸,似要通上九霄云端。

道路尽头,巍峨大殿半掩云中,苍青色的殿宇庞大而壮丽,那些夹杂着淡淡雪气的云气,落如六角梅花,而云气深处,却又隐约有繁花若锦,桐云淡紫,在一色清冷的白中,绚烂的美丽着。

很难想象,一个地方是怎样维持两种不同的季节的,或者那些鲜花,只是拟态出的幻觉?

“殿主宣孟扶摇——”

长长的传呼之声从正中大殿传下,声音空灵飘渺不知从何发出。

孟扶摇却只讥诮的笑了一下,淡淡道:“架子摆得不错。”

她目光在那大殿侧,灯光的暗影里瞄了一眼,随即大步走了进去。

地面洁白,一地碎玉流光,孟扶摇一路过去,将她沾满泥雪的靴子毫不客气的擦了个干净。

四面影影绰绰似有很多人,沉默在灯光的暗角之中,列出苍青色的肃杀沉雄的大阵,那么多人,连呼吸都是整齐的,显见训练有素,然而孟扶摇连眼角都没扫一眼。

战北野也没有,他只陪在孟扶摇身侧,无论碧落黄泉,虽千万人吾往矣。

如果没有一生——多一刻也是好的。

“来者何事?”长阶尽头,飘出一个苍青长袍的老者,以雍容空灵之姿,垂目下问。

孟扶摇昂着头,脚下不停,淡淡道:“阁下是殿主否?”

那老者傲然道:“本座执掌夜叉部长老第七。”

“没听过。”孟扶摇漠然以答,继续向前。

“停住!”那七长老拂袖怒喝,脸色铁青,“我神殿允你进门,已是破例,怎可如此不懂规矩,长驱直入我殿教宗大殿!”

“长青神殿百年规矩。”孟扶摇站在低他两阶的台阶上,昂着头,目光如电,看起来倒像是她居高临下,“凡过四境者,皆为你神殿贵宾,并得殿主一诺之助,难道因为这许多年没有人过四境,贵殿便将这规矩忘记了吗?或者说,难道这等态度,便是神殿迎接贵宾的礼仪?”

那七长老怒极,目光森然道:“你算什么贵宾,你这妖——”

“七长老。”

突然传来一道淡淡声音,听不出年龄,也听不出情绪,更听不出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似乎近在耳侧,也似乎远在天边。

那声音并不高,也没什么威仪,七长老却立即噤声,弯身退了下去。

孟扶摇看着前方大殿,目光平静,仰起的下颌坚定细致,在苍青色灯光的暗影里,像一柄秀丽而薄的玉刀。

大殿之巅,暗影之中,缓缓浮现金色长袍的身影,他出现得极为奇异,没有身影闪掠没有步伐移动,倒像从一开始便在那里,然后当黑暗被剥落,便现出神般的金身。

“孟扶摇,此来何干?”

真是会装傻啊,我都被你杀过很多次了,还问我此来何干?

孟扶摇笑容讥诮,琅琅道:“来求殿主履行诺言。”

整个神殿一片沉默,沉默中有肃杀微凉的气氛,不知道哪里,有隐约的细微声响传来,似乎还浮游飘荡着美妙的音乐。

长青殿主的脸隐藏在暗影中,戴着眉目高古的黄金面具,金色镶黑边宽大长袍,目光比她还平静,他久久的看着她,那眼神既不像看着仇人也不像看着陌生人,倒像是看见一个自己深自厌恶的东西,挣脱了重重围困,不能甩脱的出现在面前。

然而良久之后,他淡淡道:“你有何要求。”

孟扶摇挑起了眉。

她赌对了。

老神棍果然还是很爱面子的。

她赌这些神棍向来以维持教宗尊严为第一要务,不会愿意当众破坏百年来的规矩,她坦然直入,当众要求神殿履行诺言,老家伙也只有先应着。

更重要的是,她目光一闪——神殿上方的暗影里,长青殿主身后,突然冒出了个红红的秃头,鸡蛋皮一般圆润光滑亮光闪闪,笑眯眯宛如看媳妇一般看着她,正是曾经在扶风想要调教她,被她四两拨千斤一一打回,最后和她结成革命抢劫友谊的雷动。

他身边还有个月白衣裳的中年女子,神容清淡,面色如雪,看她的眼神却不似雷老头子亲切喜欢,倒是颇有几分不满。

这位倒是没见过,但是凭感觉,她想这应该是宗越那位和雷动颇有交情的师父,医仙谷一迭,想到宗越她立时呼吸一紧——他怎么样了?现在在哪?他师父既然也赶来了,他应该没事吧?

不过谷一迭看她的眼光着实不友好,孟扶摇有点凄惨的想着,自己,其实就是个罪人吧。

雷动和谷一迭都和神殿有交往,两人在五洲大陆也是极有威望的前辈耄宿,有他们在,公然赖账的事,长青殿主是做不出来的。

淡紫的桐花在九仪大殿前浮沉,长青殿主立于玉阶顶端,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看着这女子神容明亮,玉白微红,虽然气质风神和他想象中略有差异,更为光华明灿,但那风姿态度,宛然便是一朵亭亭的莲花。

妖莲。

创教祖师一生所爱近于痴迷,为此不惜以神力心血日夜培育,终逆天改命将之练出人身的,掌心莲花。

她还是回来了。

数百年前险些毁掉神殿的妖物,终究还是踏上了长青神圣的土地。

说什么离开五洲,说什么欲待回归,别说他不愿意送她走,便是送走她,谁能保证她不会因为哪次契机再次回来?到那时,他已不在神殿,难道便任这妖物再次毁掉神殿,搅乱世间?

数百年前因为她,创教祖师险些自毁也险些毁掉整个神殿,接魂地宫一场大战几乎折损了本教大多精英,走火入魔的祖师最后神力倒灌不足,也给历代长青殿主留下了隐患,一场至今没有消弭后患的大祸,全都因她而起。

如今他怎可让她再回到他身边,颠倒纲常,蛊惑众生?

他百年来潜心修炼,一生中大多时间都在闭关,修为也是历代殿主之中最高者,原以为这样便可以克服来自祖师神力中的不足和危险之处,不想一番苦心,到得最后,还是不能摆脱宿命的獠牙撕咬。

那一日看见眉间惨青,他的心也瞬间化成惨青琉璃,落地铮铮。

飞升……什么飞升?

有谁知道从祖师开始,长青殿主代代成魔?

接天峰最后一月闭关,其实只是八部天王合力禁锢了创教祖师,那时他已经是魔王,而不再是世所仰慕的神。

这魔临终悔悟,将神力传给下代殿主,谁知道那已经半疯狂的力量,如一枚危险的利刃,潜伏在各代殿主命运深处,或早或迟,当各代殿主眉宇间浮现和当年祖师一般的惨青之色,成魔之日,便已不远。

二十余年前祖师转世于无极国,他欣喜,也不安,喜的是解铃终须系铃人,祖师转世意味着高悬于长青神殿数百年的阴云,终有机会可以驱散,不安的是,如果再遇那妖莲,历史会不会重演?

他为此日日推算,等待着那妖物返生之时,她果然回来。

然而她生辰八字明明已经推算得出,却始终难觅其踪。

不过很好,她自己来了。

只有收了这妖物的魂,永镇地宫之下,悬于长青神殿顶端的噩梦,才能永久终止。

杀她,必须。

她富有一国又如何,她敢于出兵又如何?神权之国,百姓忠诚难以想象,无论哪国的军队入侵,都必将受到穹苍全民的拼死抵抗。

只要他在,只要长青神殿安然存在,穹苍永不消亡。

长青殿主静若深水却决然冷漠的目光,淡淡笼罩在孟扶摇身上。

这些长青神殿数百年来的最大秘密,除了历代殿主,无人得知,他也永远不打算给任何人知道。

他本来还该有更多的机会杀掉她,然而有意无意的,最近那许多人那许多事都在纠缠着他,竟让他抽不出手来,以至于容得她到了阶下。

这样也好,处理得更干脆。

“你有何要求?”他看着她,再一次问。

你有何要求?

有何要求?

有何。

要求?

孟扶摇一瞬间有些恍惚。

二十一年历经磨难,二十一年苦海跌宕,二十一年漫漫长路,二十一年拼死前行,流着汗洒着血断着骨裂着心,一步一步,以鲜血伤痛铺路挣扎前行,在七国风云间辗转求生,无数次濒临死亡无数次陷入绝望,那样一身是伤苦痛难言的,噩梦般的坚持。

只为这一句——你有何要求。

幻想过无数次,当自己终于跨进长青神殿,当大神通者真的对自己问出这句话,她一定坚决的,毫不犹豫的,大声的,回答:

我要回家!

付出那许多,走过午夜梦回时都不堪回首的惨痛历程,她没有理由在终于碰触到希望的最后关头,放弃。

我要回家。

在心中呼喊了二十一年,历经苦难也从未动摇从未更改从未走斜了的,梦想终归。

错过这一日,不说以往辛苦全都付诸流水,从此之后也永无机会。

这一句来得太艰难,艰难到她一想起便全身颤抖。

她确实在颤抖着,一直平静坚刚的姿态如静水中激起深流,那样的颤抖似乎从心底发出,震得全身血脉都在簌簌作响,她的牙齿上下相击,发出格格的细音。

那些生命里永不可忘的旧事光影,刹那间沧海奔回。

雪白的医院……憔悴的妈妈……简陋的小屋……窗外的油菜花……

病床的等候……老旧的童话……封面的小鸭子……抚过残破书页的手长满老人斑……

孟扶摇突然跪了下去。

她跪在冰凉的台阶上,斜侧着身子,向着远隔时空的那个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然后她伏于尘埃,脸贴着冰凉的玉阶,在那样彻骨的寒冷和悲凉中,低声,却平静的道:“请放长孙无极。”

请放长孙无极。

眼泪慢慢沁出,只有一滴,落在玉阶之上,深入玉石肌理,那一小块白色,便略略的深,像一块被烫破生命细胞,永久难愈的伤痕。

妈妈,对不起。

人生里,有很多比自己心愿更重要的东西,那些深爱和成全,那些宽容和放弃,那些牺牲和了解,那些轻易的抛掷和努力的争取,那些写在我一路血泪历程中的,永远闪烁光亮,照耀我一路前行的最可宝贵的东西。

没有他,没有他们,我走不到现在,当我想着独自一人无所挂碍的支撑前行时,我早已不知不觉背负了无数人的牺牲和付出。

我的人生是他们帮助塑造的,我的命是他们给的,我的路是他们用生命铺就的,我的伤痕,是他们以自己的心血做线,缝补弥合的。

到得如今,我已经没有可能,再抛却那些镂刻在生命和血液中的印记。

那是映在我一生路途前方中的光影,看似轻弱无力,却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拂去。

原、谅、我。

她伏在阶上,短短几字,已经耗尽了一生中最大的力气。

四面无声,淡紫桐花悠悠降落,风中甜香无尽,却掩不过这一刻抉择的艰难,放弃的悲凉。

长青殿主的语声里,也有了几分诧异,暗影中的目光,却更森冷了几分。

“长孙无极是我殿弟子,与你何干?”

孟扶摇直起腰,盯着他,一字字道:“只、此、一、愿。”

长青殿主默然,半晌道:“此人将死,回天乏术。”

孟扶摇晃了晃,却立即道:“救活他!”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这个?”长青殿主淡淡看着他,“本座有说过答应你两个要求?”

“你不就是要我的命?”孟扶摇惨然一笑,站起身,双手一摊,“我换,可以吧?”

“扶摇!”战北野大喝一声,狂风一般冲上来。

孟扶摇手一抬,一柄匕首已经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别上来,否则我肯定死得比你跑得快。”

战北野僵在那里,面色惨白,全身衣衫无风自动,雷动皱眉看着,谷一迭却突然轻轻叹息一声。

“不用再兜圈子了。”孟扶摇缓缓上前,“我既踹了你的门,就没打算再从这门中活着走出去,你要我偿命也好,要我有别的他用也好,只要你放过长孙无极,孟扶摇要杀要剐,任你处置。”

长青殿主深深看着她,这女子一脸决然毫无怯懦,他放出自己神力威逼,也丝毫不能令她改颜,唯因如此,更不能留。

“本座要你的命做什么?”半晌他冷冷道,“无极本是我殿圣主,不需要你来救,但是他身有重罪本该处死,如今既然你求了这一愿,本座便和你按规矩来,凡我长青神殿求愿者,必得留下自己的一件东西,你去选吧。”

他手一挥,身后大殿某处突然光明一亮,现出杏黄丝幔,丝幔后一座金色八龙宝鼎,鼎在支架上缓缓旋转,每条龙都大张着狰狞巨口。

“八个抉择,自己去选。”长青殿主漠然道,“看你运道。”

“我去选!”身后突然一声大喝,战北野拔腿就向上奔,“我代她受!”

长青殿主衣袖一拂,战北野立即被生生阻在台阶上,他二话不说弹剑出鞘,对着阻拦自己的虚空就劈,剑光很顺利的穿过那层阻碍,他心中一喜再次上前,然而剑光能穿过,他自己却无法穿透。

战北野怒气填胸,唰一声掉转剑光,招呼都不打便向长青殿主当头劈下。

长青殿主皱眉看着他,金色衣袖一动,隐约间淡青色光芒一闪,他的手指已经拎住了战北野疾若飘风的剑尖,轻轻一抖将战北野撞出去,一直撞到雷动面前,淡淡道:“雷兄,请管好尊徒。”

雷动一伸手接住战北野,对他使个眼色,嗡嗡嗡的道:“我说殿主,不要欺负人家太狠,不然俺也看不过去。”

“本座说了,全凭自愿,但看运道。”长青殿主神色不变,“她若运气好,便丝毫不伤也是有可能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长青神殿这边毫无错处,雷动等人也无法出手,孟扶摇笑一笑,望向战北野,轻轻道:“陛下……你很好……不过……对不起。”

战北野原本死死盯住她,听见这一句,却霍然扭头。

扭头那一霎,一滴水珠划过飞快的弧线,落在殿周的楹柱上。

男儿不流泪,只因未到伤心时。

战北野以为自己这一生已经足够伤心过了,那些尊荣却寂寞的日子里,静夜中徘徊踟蹰的刻骨思念,那些在追逐中逐渐了悟的绝望,明知追逐是痛却也不惜痛上加痛的时刻加深的心伤。

他以为自己坚硬如此,经得起一切烈火般的疼痛煎熬,然而到得此刻,才知世间疼痛永无极限。

扶摇……

何须这一句?

你从未亏欠战北野。

而战北野真正害怕的,也从不是得不到你。

……我只害怕你,不幸福,不快乐,活得不够福寿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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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扶摇掉开眼光,轻轻笑了笑,步伐轻快的拾阶而上,在金色鼎前站定。

大殿中朦胧一片,除了那金色八龙宝鼎外,看不见任何景物,但隐约似有暗处的目光在看着她,可当她抬眼搜索,却又什么都看不见。

她想了想,问:“我要付出我的东西,但是你要如何让我相信,你会履行诺言,不会让我白白牺牲?”

“本座一言九鼎,岂有反悔之理?”长青殿主冷冷答。

“我从不相信神棍。”孟扶摇答话比他更冷。

长青殿主淡淡看着她……能让她心甘情愿的死,比动手杀戮要好,不然这种妖物临死怨气,也保不准会惹出祸患。

“本座以长青神殿存续及永恒尊荣立誓,”半晌他抬手,手指按在九仪大殿殿门前飞龙双目上,“定当履行诺言,若有违背,身当万殛之苦,永堕混沌地狱。”

“你本来就该在地狱里。”孟扶摇淡淡道,转头看那大张着的龙口,手伸进去,被取出的会是什么?她会失去眼睛?声音?健康?还是……

目光瞟过长青殿主的脸,再对某个方向看了看,她若有所悟,突然讥诮的笑了笑。

不必去选了。

选项没那么温柔的。

伸出去已经将要触到金色八龙宝鼎的手缓缓收回,她道:“有什么好选的?”

“嗯?”长青殿主面色淡金,眉宇间青气升起,一明一灭,看起来很有几分诡异。

“我能献给你的,不过这一身热血。”孟扶摇一巴掌将那宝鼎拍扁,回身冷笑看他,“别的我都不给。”

“你怎可出尔反尔!”长青殿主眉毛一竖,“我要你血何用?”

“你若不要,我只好放你的血!”

“轰!”

“砰!”

天地间突然灿开红莲若火!

大殿里泻出华光如盖!

两声巨响同时响起,伴随着两道亮光刹那席卷大殿,刚才还朦胧一片的大殿瞬间大放光明,照见同时闪现的翩然人影。

一个是孟扶摇,一伸手扯裂丝幔,哧啦撕裂声响里抓着个沉重的宝鼎就对长青殿主砸过去,手掌间玉白微红华光飞越,映得她眉目凛然生艳。

一个是帝非天,一掌轰掉九仪大殿,既凶神恶煞又风姿优雅的闯了进来,另一只手拖拖拽拽很多人,不让他们走也不让他们近身,口中犹自轻松笑道:“算你聪明,没上了这厮恶当。”

他单手抵着一蓝衣高冠男子,两人似乎正在对掌,脑后长发却还在如有生命一般的飘着,牵引着无数灰黑色的影子,缠绕着一群衣色各异的人们。

孟扶摇不认识这些人,雷动却看得有些嫉妒,这个帝非天实在神异近妖了,以一人之力,便缠战了长青神殿的大部分天王长老!

白虹贯越天际,凌厉得似乎要将整个大殿劈裂,孟扶摇含怒一击杀气凌空,长青殿主却只冷笑一声,手指一弹,清空铮然一声,那砸过来的似乎要压扁天地的金鼎,突然就化为金粉消弭于天地间。

却还有一截金光未灭,直袭孟扶摇胸臆间,孟扶摇大仰身倒飞避过,身姿飘然若无物,然而那金光突然一分千条,栅栏般将她笼罩,孟扶摇手指一甩,五指若莲红光闪耀,将那金色栅栏弹灭,却仍有其中一条,神出鬼没击上她左臂。

鲜血激射,飞越丈许,落在玉阶之上,混合着那金粉之雨,夹在淡紫桐花之间色彩明艳。

满殿的人都震了震,连帝非天都偏头看了看。

他眼神有些惊讶,也有不甘——自己睡了太久了,以至于没有进境,一路打过来,现在连个天机都能缠住他,竟没有机会和这样的神通一会,实在是倒退了。

人生里不能和强敌一战,该是多么遗憾的事!

“金刚还我!”他突然断喝。

战北野立即将一直缩在他肩头的金刚给扔了出去。

五彩斑斓的鸟儿在半空划过,所有人都跃起来抢,长青殿主也似乎想动手,却犹豫了一下。

他脸上青气连闪,变幻得甚是可怖,但此时正是混战一团,无人注意。

帝非天伸手去招金刚,立即有两个老者跃起去抢,一人青面白发,戴着修罗面具,露出来的容貌十分狰狞,另一人身宽体厚,衣袍尽饰大蛇,行动间沉闷有声,震得半座大殿都似嗡嗡作响。

“阿修罗王,摩呼罗迦王!”一直和帝非天对掌的蓝衣男子迦楼罗王大喝道,“那是巫神真魂,务必杀之!”

他话音未落,两条人影窜了出来,黑白两道光影一闪,半空中铿然一架各自落地,阿修罗王和摩呼罗迦王被震退,金刚已经落入帝非天掌中。

摩呼罗迦王声音大得好比打雷:“雷动,谷一迭,你们竟然助纣为虐!”

“我有出手么?”雷动声音比他更大,走近点直可被吵聋,“我突然觉得这块地方凉快,想站在这里而已。”

他站在那里,门板一样宽厚的身材,正好挡了路。

“我不喜欢以众凌寡。”谷一迭却不狡辩,蹙眉淡淡道,“不管你是谁。”

帝非天眉毛一扬,和迦楼罗王一直抵着的手掌突然一动手指,随即笑道:“爷给你玩个新鲜的。”

迦楼罗王感觉到掌心似有异物,赶紧缩手,正在欢喜这死缠了他很久的家伙怎么肯放开他了,一转眼见帝非天衣袖一划,在这四面为敌的大殿之上划出一块无人可进的疆域,笑道:“等下来教训你。”

随即抬眼看雷动和谷一迭,道:“喂,给爷护法。”

“俺怎么绕来绕去,竟然去帮他呢?”雷动困惑不解的仰首向天想了半晌,得不出答案,也就不管了,大步过去轰然一站,“爷不给你护法,爷就站在这里!”

谷一迭秀眉皱起,看雷动一眼,淡淡道:“你总是好的不学,学坏的。”

雷动望天,做没听见状……

迦楼罗王皱眉看着准备和金刚合魂的帝非天,心中思量着该如何打算,殿主师兄利用他拖住帝非天的用意,他何尝不知道,如今圣主失势,神殿八部和诸长老,除了掌夜叉部的七长老外,和天龙两部之外,大多都已经私下向他效忠,他又何必不珍惜自己,伤损实力,和帝非天等人战个你死我活?

心中一动,又抬眼看了看长青殿主,他最近眉宇间青气闪现不休,离飞升之期已经不远了吧?得赶在他飞升之前,将大位定下来,将来的长青神殿是自己的,有什么必要为自己树这许多敌人?

至于好战的帝非天嘛……想办法引他去缠战师兄好了。

思量已定,他退后一步,向几位大王使个眼色,几人心领神会,似模似样的继续攻击,却是有风声没力度——反正雷动谷一迭名动天下,一时收拾不了也是正常的嘛。

雷动却十分郁闷的翻白眼——还以为有场大架要打,没想到这么阴阳怪气,真是有生以来打过的最没劲的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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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非天这边架打得诡异,孟扶摇那边却步步危机。

且不论大殿底下黑压压的各部殿军,单是一个长青殿主,便如巨山沧海,巍巍然横在面前。

金鼎掷出被长青殿主一袖所化,瑞气千条射伤她左臂时,孟扶摇便知道,她还是不是他对手,不仅她,这里所有的人都不是。

帝非天合魂之后或可一战,但在帝非天合魂这段时间,她撑不撑得过去?

何况还有神殿八部,还有一直没有出手的七长老。

也许,这条命还是要扔在这里,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快意恩仇,啸傲长青,有多少人可以这般痛快的蹬过长青神殿的大门,有多少人可以这般痛快的活过?

这个时节,大宛军队,想必已经踏上了穹苍国土了吧?

你逼我裂帛三尺,溅血一丈,我还你扩疆千里,横尸万计。

足矣!

只是这一刻,还是不能自己的想着,长孙无极在哪里。

刚才她准备将手伸进那龙口之时,突然听见极其细微的一声声响,那声响虽然不是什么言语,但是来得怪异,不知怎的她心中一紧,没来由的就停了手。

原以为是无极,但是无极看见她来了,怎么会不出现?

他是因为重伤不能出现,还是别的原因?

孟扶摇的心揪着,疼痛和不安若小蛇一般在血脉内到处游走,游到哪里哪里便觉得堵塞般的窒息,她勉强镇定着心神,扬眉冷冷看着长青殿主。

长青殿主更冷的看着她。

事到如今,宁可放弃转世祖师重兴神殿的机会,也不能给神殿留下任何隐患!

他气息锁定孟扶摇,突然抬手一抓!

孟扶摇身侧立起劈空之声,四面空气突然如薄纸一般被收紧,抓裂,发出噼啪之声。

那团团收紧的真气,似要将孟扶摇裹在其中,攥紧,捏死!

“呼!”

赤红的长剑虹彩漫越,一剑横挑!

“唰!”

玉白十指为微光摇曳,拦空一斩!

空气微微震了震,连同整个大殿都似乎震了震,战北野递出的长剑突然转了方向,变为横拍向孟扶摇心口,孟扶摇拦截的十指也突然上扬,抓向战北野面门。

两人都一惊,目光一对刹那大力扭身,错身而过时各自一个踉跄,退后三步。

一招间,退。

长青殿主却露出惊异神色,他原以为这一招是可以让那两人立即送命的,不想仅仅让他们退了三步,这一招看似是武功,其实已经动用了先祖流转的神术,撕裂空间刹那夺命,普天之下,他曾以为,除了自己的师弟,迦楼罗王、世人口中的十强第一天机之外,再无人可以接下。

这朵妖莲,已经这么强了么?

那便更不能留了。

虽然惊异,但对于他来说,杀死这里所有的人还是易如反掌,神人之境,本就天壤之别,否则迦楼罗那么野心勃勃,为何却从来不敢直接对他下手?

他冷笑着,又是一弹指。

孟扶摇突然觉得眼前一黑。

不是被击中晕眩的黑,而是天地当真变黑,仿佛天神突然扯下了黑夜的幕布,或者伸掌遮挡了天上的日光,又或者将这世间所有浓黑的物事提炼,一股脑的全部倾倒在她眼前。

不仅黑,还失去重量。

云浮之境中的感觉重来,但云浮之境中自己还可以漂越,此刻却觉得,身体里的力量被抽空,头顶双肩却压上了无数座大山,那无与伦比的巨大力量压得她五内俱焚眼冒金星,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血已经喷在地下。

她此刻什么都看不见,心跳如擂鼓,在重压下全身血液都似在逆流,瞬间便要裂体迸射而出,连肌肤都似变薄了一些,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微微发红,那是皮下毛细血管被压破,再往后,破的就会是动脉,和心脏。

长青神术:苍天之重。

那般沉重的来自借天的力量,世间无人可以抵抗,孟扶摇颤抖着,手撑在地下,听见血液不受控制四处窜流的声音,然而她死死抵住地面,指甲抠进云石缝隙,一步,不退。

四面无比安静却又无比喧嚣,安静的是天地,喧嚣的是心脏,孟扶摇于拼死抵抗之中,感觉到身侧影子一晃,有人试图去扶起她。

这一扶,重量一半顿时流了过去,孟扶摇身子微微一轻,爆血而亡的感觉略松,勉强一看,帮她分担的果然是战北野。

男子俊朗乌黑的眉目此刻亦被汗水侵染,在这样巨压之下,一个扶她的姿势做得艰难无比,却绝不放手。

两人扶持着,站定,不退。

长青殿主目光一闪,刚要再次加压,突然瞥见大殿深处黑白影子一闪。

两团小小的影子,似乎在厮打,一路打了过去,其中一只恶狠狠咬了另一只一口。

元宝和黑珍珠又打起来了……

长青殿主皱皱眉,略微分了分神,目光一转间忽见黑珍珠一脚将元宝大人踹了出去,直射长青殿主。

元宝大人在半空中凄惨哀叫,直直撞向大殿神像,看那速度,撞上去百分百鼠肉饼。

长青殿主再次皱眉,长青神兽百年一只,历来是神殿具有神示象征意义的瑞兽,一旦没了,于神殿颜面有损。

他衣袖微抬,接住元宝大人。

元宝大人一翻身,抱住他手指呜呜开哭,没完没了的表示内心里巨大的感激。

长青殿主挥开它,看着手指上黏黏嗒嗒的鼻涕眼泪,嫌弃的伸手示意取巾帕拭手。

孟扶摇突然冲了出来。

她压力一松,立即毫不停息,风一般卷出来,半空中十指连弹,数十道红芒四散飞越,攒射长青殿主!

红芒在半空中四散延展,像一朵完全怒放的莲,将长青殿主裹在正中。

长青殿主冷笑一声,手掌往下一压,那红芒便瞬间被压缩,削薄。

孟扶摇却已经到了。

她直直撞入长青殿主怀中!

长青殿主怒哼一声,抬手要掷。

孟扶摇却突然在他怀中打了个滚!

逼人的清郁香气袭体而来,女子顶在手中的额头肌肤柔滑如缎,长青殿主一生未近女色,刹那间竟然一怔。

他自从得了上代殿主的神术,只需心念移动,抬手指掌之间便可取人命,天下间也无人敢于近他身,这许多年早已不用武功,招式反应都已生疏,孟扶摇撞进他身,他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用什么招式推开。

孟扶摇这一招如果用在天机身上,大抵是自找死路,用在高高在上多年的长青殿主身上,看似荒唐大胆,却是再正确不过。

一怔间,在他怀中打滚的孟扶摇突然咧嘴一笑。

她这一笑唇间染血,看似凶神,露出的齿间,却不知何时叼上了一枚极小的匕首!

随即她顺着这一滚猛然甩头!

“哧!”

匕首在这一甩间乌光一亮,闪电般划过长青殿主胸前,一抹血线,随匕首划出深红的弧。

那弧不大,那伤口不深,甚至在那刹匕首试图进一步割裂肌肤时,来自长青殿主体内的神通之力,已经将当面打滚暗杀者孟扶摇给震了出去。

孟扶摇撞出去,被战北野接住,她落地,攥紧手中匕首,冷笑。

而鲜血溅出那一刻,全殿上下都发出惊呼,倒抽气声如海浪迭起,震得大殿嗡嗡一响。

殿主竟然受伤!

神通天人,独步天下,向来掌控他人生死的殿主,竟然今日溅血九仪大殿!

七长老脸色已经变了。

殿下这些低级弟子不同,他是最清楚本门功法的利弊的,真力流转全身,看似坚不可摧,可是一旦受伤,那伤害也绝不仅仅是一个小小伤口那么简单,损伤的会是整个真元!

殿主不是已经修成金身?如何还会受伤?

长青殿主的神色,更加阴沉。

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却清楚,就算孟扶摇撞进他身,他又岂是能为世间普通利器所伤之人?她手中握着的,明明就是传说中创教祖师当年使用过的匕首“裂心”!

聚神山明铁,打造出世间仅有的无双之匕,破世间一切真气混元之体,中者必伤。

那和云浮之纽一样,是早已遗失,只在传说中存在的东西。

她从哪里来的?

他确定,在她上殿时,这东西还不在她手中,那么……

长青殿主的目光,落在玉阶之上一地碎金之中。

她上殿之后,唯一真正接触过的东西,就是那只金鼎!

有人……算准了他会让孟扶摇去选那神祭之鼎,事先将那东西放在了鼎下!

一阵极度的愤怒从心中涌起,一刹那间心中杀意奔腾,他铁青着脸,手掌缓缓抬起。

然而这么一抬间,心中那股青火砰砰闪了几闪,他运气一压,竟然没压住。

他脸色变了变——以往每次这股魔火出现,他都用真力压下,然而今天这个小小伤口,却坏了大事!

他最近魔火蠢动愈烈,似乎也将步入前代殿主后尘,历代殿主在成魔之后都下落不明,那些没有结局的结局让他每次想起都不寒而栗,他一直用真力压制着那股魔火,等待着用重生的妖莲之魂来治愈自己,如今身体受伤,真力外泄,一时竟然压抑不住。

魔力爆发,他固然十分强大,但也十分失态,他决不能在这许多部属弟子面前露出魔态,必须立即短暂闭关压下这股魔火。

目光一闪,他招过七长老,低声嘱咐了几句,又示意迦楼罗王过来。

“围住他们,敢于逃脱者格杀勿论。”他淡淡看着迦楼罗王,“你不用犹豫,也不用再费尽心机笼络各部,给我杀了孟扶摇,本座立即将殿主大位传给紧那罗王。”

迦楼罗王大喜,又因为被他拆穿心思有些尴尬,长青殿主冷冷看他一眼,道:“想争大位没什么不对,不过,你真以为八部此刻都已归附于你,本座身边只有三长老七长老?哼……要不是看在你还不敢对本座有异心的份上,你以为,容得你玩弄把戏到现在?”

迦楼罗王浑身一颤凛然退后,赶紧躬身道:“属下无知……殿主恕罪……”

“记住,杀了她。”长青殿主不再耽搁,衣袖一拂离开,“否则你知道后果。”

迦楼罗王连忙应是,目送他匆匆离开,忽觉身上已出了一层薄汗,想起长青殿主走之前说的那几句话,心中又是紧了紧,再也不敢有什么别的想法,衣袖一挥,喝道:“来人!杀了他们!”

阿修罗王摩呼罗迦王再次出手对雷动谷一迭攻击。

一直旁观的三长老五长老六长老飘了下来,立于大殿四侧。

八部殿军流水般涌进,团团围住了殿中几人。

孟扶摇和战北野背靠背站着,一个长剑在手,傲然睨视,一个匕首一横,冷笑四顾。

迦楼罗王冷冷看着,此刻长青神殿已是天罗地网,任她孟扶摇大罗金仙,也再逃不得生机。

天行者一脉,终于等到了云开见月的那一天……迦楼罗王仰起头,十分惬意的眯起眼,陶醉在成为长青神殿太上皇的美梦里。

随即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脸色微微一变。

糟了,怎么忘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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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青殿主步履匆匆,一路穿过辉煌的九仪大殿,直奔他在宫殿中央,那座和华丽宏伟殿宇气派完全不同的独门独户的院子。

自从他开始出现魔火,他便建造了这座小院独自居住,只留了一个亲信下人伺候,以免被人发觉不对,殿中人也没什么疑问——历代殿主到了晚年,都有些古怪行为,这一代的,已经很正常了。

他步子很快,行云流水般一泻千里,很快已经看见了自己院子外茂密的树丛。

长青神殿极北之地,冰雪孤城,唯独神殿建造之地,是一块极少见的火谷,四季温暖,繁花若锦,他不爱花草,却在自己院子前种了许多树,以遮挡视线。

此时他心中魔火涌动愈烈,面上青气一阵阵闪过,那些不断拱动的燥热之意催得他心急,再不如平日谨慎,直接穿越树丛而过。

衣袖拂动树丛,簌簌有声,地面横斜着长长短短的树影,瘦而长。

他步伐匆匆。

头顶突然传来破空之声!

那声音来得极快,快得仿佛就在身侧耳边,声音刚出,一团黑影子已经扑到他面门!

长青殿主挥手便推,眼光一掠却看见那是好脏的一个大黑脚丫子,脚丫子看起来足足有三年没洗,散发着熏人的臭气,连猪圈的猪都比这脚丫子干净许多。

脚丫子大脚趾中,居然还夹着一枚更脏的牙签!

这人便用自己三年没洗的脚丫子,夹着根牙签,去刺杀冠绝天下的长青殿主!

天生好洁的长青殿主哪里受得了这个,更不肯用自己干净的手去碰,连衣袖都不想靠着。

他退,退起来也是一朵金色的云,刹那间便要越出树丛!

那脚丫子却似乎猜得到他会退,半空里一个漂亮流畅之极的翻转,脚丫子收了回去,一抹青色的东西却又甩了出来,弯弯的很有弹性的绕一个圈,直射长青殿主背后。

长青殿主衣袖一拂,卷起漫天碧叶,千万柄小刀般向对方嗖嗖飞去,那些树叶在他驱使下都成了坚刚的匕首,穿出凌厉的经纬,喳喳连响之中,一些较细的树都被这轻薄的树叶割断!

然而却没能割断那抹青色的东西。

那东西粘粘缠缠的在半空中一飞一转,竟然神奇的贴着那些比刀还锋利的树叶,继续袭向长青殿主背心。

长青殿主手指一弹,在那东西将要贴近背心的时刻将之弹飞,收回手指时却觉得指尖粘而凉冷,仔细一看沾着一点青青黄黄的粘液状东西。

他怔了一怔,明明已经认了出来,一时却不敢相信手上居然真的是这个东西。

鼻涕!

一坨,鼻涕!

勃然大怒,长青殿主将手狠狠一甩,宽大的衣袖刹那间带倒了好几棵树木,树木轰然倒下,那在树上踹脚丫子擤鼻涕的猥琐杀手终于无处藏身,腾的一下从一地灰尘之中窜起。

他窜起,半空中毫不停留,这人的身法灵动得早已毫无痕迹,就像是一缕风一道光一池流水,落到哪里便流到哪里,没有转折没有窒碍没有停顿,十分的漂亮利落,当然,前提是不看那肮脏的衣裳和猥琐的气质。

不过这人静下来是很难看,动起来却着实好看,姿态甚至是圣洁优雅的,他起落蹁跹之间并不和长青殿主直接接触,却动作细密无处不在,长青殿主几次下杀手,都被他时不时来上一招鼻涕*,吐痰妙招,逼得不得不撤手,竟然转眼间斗了近百招。

长青殿主此刻不敢使用神术,害怕引动魔火反噬越发不可收拾,也不敢太用真力,毕竟身上有了伤口,然而这般和这个无赖高手斗下去,总要看见他恶心至极的鼻涕脚丫,令他本已躁动的魔火越发窜个不休,他眉宇间青气一闪一闪,已经濒临爆发边缘。

终于在猥琐杀手又一次使用他的浓痰妙招避过他一着杀着时,长青殿主终于被撩拨出了真火,手指一抬,瞬间化为纯金之色,狠狠一攥,半空中一声炸裂,那人身侧的树木刹那间齐齐爆裂,连地面都被掀起,碎屑纷飞里那些木块瞬间坚硬如铁,呼啸裹向那人。

那些真气交流飞射密织如网,溶入了长青殿主沛然莫御的无上真力,刹那间四面都被紧束成铁桶一般坚实,无人可以全身而退。

那人嘻嘻一笑,突然将头一抱,极其不雅的打了个滚,从那些交叉飞射的流光碎屑中滚过,只是那一滚虽然还灵活巧妙,地面却突然多了斑斑点点的细碎血迹。

他还是在这一招半神术半武功的顶尖施为之下,受伤了。

他在地上滚来滚去,龇牙咧嘴不住哼哼,长青殿主冷笑一声,觉得真气有些浮动,正想跨前一步将这家伙毙于掌下,忽觉脚底一痛。

他一低头,便见脚下不知何时插了一道长针,已经穿过了他的脚底。

这长针原先也是没有的,有也没有用,他行路一向不落地面,然而刚才百招过后,心火涌动的他心浮气躁,受了伤真气下沉,落上了地面。

这人便是在这百招之中,利用他无比灵动的身形动作,将长针不动声色的插下的。

他的坚实金身,练不到脚底,他也再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这样打架,明明是个高手,却毫无高手风范。

脚底一痛,他顿时知道不好,刚才他的步子被这个无赖引着,正戳中了涌泉穴位置,本门武功最怕的就是穴道受伤,这一针顿时引得真力狂涌,魔火大动,比孟扶摇那一刀还狠上几分。

心知此刻绝不能再恋战,再被拖延下去保不准立刻就要出事,他一抬靴拔掉长针,再一跨已经跨出数丈之远,直入小院,将那猥琐杀手远远抛在身后。

那猥琐杀手也没有跟过去,站直身体,眼见四周的神殿守卫因为这一场动静都扑了来,急忙一瘸一拐的逃开,一边逃一边擤鼻涕,喃喃:“丫头……师父尽力了啊……师父的命也是命啊……接下来看你们的运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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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青殿主一进入小院,立即道:“宣紧那罗王!”

他那个仆人阿大恭谨的道:“紧那罗王先前便来了,已经候命很久。”

“她来这么早做什么?”长青殿主直直向里行去,随口一问。

阿大却犹豫了一下,神情间似乎有难言之隐。

长青殿主立时明白,皱眉道:“这丫头,太心急,心心念念要杀无极,这段日子明里暗里的,还不罢休!”

“她也是不安心……”阿大缓缓道,“大位虚悬,总不是个事儿……”

“她不用担心了。”长青殿主走入内室,取下面具盘膝坐下,淡淡道,“我已经决定了。”

阿大肃然躬身,长青殿主却不说话,他微微闭上眼,满室淡青的烟气里他神色疲倦,明明脸上没有皱纹,看起来却突然苍老许多。

一直以来,指望长孙无极解铃系铃重振神殿的想法,在看见孟扶摇手中那个匕首的时候,已经完全消散。

他自己今日屡出意外,入魔之期迫在眉睫,到得此时,他已经没有选择余地。

悠悠长叹一声,他低低道:“终究……不能……”

话说到一半便即止住,长青殿主双手搁在膝上,眼睛半开半闭:“我已决定将大位传于紧那罗王。”

阿大躬身,长青殿主默然半晌,又道:“把长孙无极也带出来吧。”

阿大走出门去,长青殿主在安静的内室里静静盘坐,他想调息,却发现心潮涌动难以定神,浑身一阵燥热一阵寒冷,几乎坐立不安,无奈之下,干脆不再调息,静等那两人到来。

阿大先将长孙无极带了进来,早在前几天,感应到天域被破之后,长青殿主便将他带下了接天峰,囚在自己院子里的密室里,大约知道他心意将定,紧那罗王时时前来试图杀掉长孙无极,他总有些犹豫,都拦下了,如今看来,确实不能再留了。

阿大将长孙无极放在他面前,低声道:“紧那罗王刚才受召去前殿了,马上过来。”

长青殿主点点头,低首看着自己的唯一爱徒,长孙无极始终没有抬起头,也不知道醒没醒,长青殿主细细捕捉着他的呼吸,只觉得轻细微弱似有似无,明显真元已尽,想来便是自己不下手处死他,他也命在顷刻了。

这孩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何苦来?

创教祖师转世,从来在神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尽尊崇,本可以顺利接替殿主大位,倒那时他便是神殿中兴之主,同时还是无极一国之君,一人而身兼两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是何等的男儿荣耀?他却甘愿为了那朵妖莲,抛弃一切,最后连自己的命也送了,又是何其蠢也!

不过那朵妖莲,向来是妖气冲天,邪得很,当初它还是一个死物的时候,创教祖师便对它神魂颠倒,不惜以精血神力喂养,逆天造就它精魂,殿中长老想要诛灭这妖物,祖师不惜为了那东西和整个神殿作对,并将那朵妖莲藏了起来,再也无人能够找得到。

现在才知道,祖师当真是大神力者,竟然生生劈裂空间,篡改天命轨迹,将那朵妖莲送到了另一个尘世,接受轮回,直到这一世重逢。

也许这便是命中注定,兜兜转转,创教祖师的灵魂总是逃不脱妖莲的束缚。

长青殿主叹了口气,无奈的闭上眼——命定如此,长孙无极固然自寻死路,他一生心血,也因此付诸东流了。

耳边响起轻轻的敲门声,长青殿主掉开眼光,淡淡道:“进来。”

门开了,紧那罗王轻轻走进来,十分恭谨的躬身道:“殿主,属下刚才去取魂,耽搁了一会,请恕罪。”

“取魂?”长青殿主眼睛一睁,“谁的魂?”

紧那罗王微带得意的笑,将手掌一摊。

掌心一颗明珠发出淡淡的玉白微红光芒,明珠中心隐约有淡淡人影,长青殿主仔细一看,喜动颜色:“那妖女之魂!”

地上的长孙无极,似乎微微动了动,却依旧没有起身。

“迦楼罗王秉承殿主意旨,亲自出手收拾了那妖女。”紧那罗王微笑,“恭喜殿主。”

“你父亲为你也算费了许多心思。”长青殿主瞟她一眼,神色和煦,“不过话虽如此,一旦成为一殿之主,当心在天下,因私废公之事,非上位者所当为,你可明白……太妍?”

紧那罗王取下面罩,现出粉团团永远不老的娇小容颜,神采飞扬的微笑,目光里不掩喜悦:“谢殿主亲训,太妍定当牢记!”

长青殿主接过那枚魂珠,在掌心碎裂,那魂珠化为一团白光,在他金色的掌心之下不住挣扎想要逃脱,却依旧不能抵抗他的强大吸力,慢慢的被吸入。

慢慢呼出一口长气,长青殿主手掌一按,面上的青气一阵飞速闪掠,渐渐消淡下去,光华灿烂的金却升腾而起,照亮半间屋子,半晌他睁开眼,精神奕奕。

太妍欢喜的道:“贺喜殿主,隐患已除,您可以顺利飞升了!”嘴角一翘,她喜滋滋道:“我神殿数百年来,真正飞升的,只有殿主您了。”

长青殿主微笑点头,神色愉悦,太妍又一转头,看着地下长孙无极,她刚才还十分欢喜的神色立即变冷,森然抬脚踩上长孙无极的背,慢慢笑道:“殿主,这个叛徒……没必要再留了吧?”

“由你处置吧。”长青殿主心情很好的一挥手,“只是不要在这里弄得血淋淋的。”

“是。”太妍一把拖起长孙无极,微笑着便要出门去,走到一半突然道,“殿主……这个叛徒,听说曼陀罗叶已经练到十九叶。”

“是的。”长青殿主十分可惜的微喟,“比你还多一叶,可惜了……”

“属下听说,曼陀罗叶是可以拔出的。”太妍目光一转,笑容狡黠,“嗯……死了也就浪费了……”

“你这丫头。”长青殿主心情好,分外慈祥好说话,想了一想道,“既如此,你且过来,我把他的曼陀罗叶转给你,再将神术灌给你,你今日便接了这殿主之位吧。”

“啊……”太妍惊喜的张大眼睛,随即又犹豫了一下,“何必这么急,还是再等等吧。”

“传位给你,我也好专心修炼进入飞升之境。”长青殿主招招手,“来。”

太妍依言坐过去,长青殿主命阿大进来扶起长孙无极坐在另一边,他手指在昏迷不醒的长孙无极眉心一点,长孙无极缓缓睁开眼。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长青殿主淡淡看着他。

长孙无极默然,半晌转首看了看窗外。

“不用看了,她的魂已经被我练化了。”长青殿主平静的道,“从此她将永镇地宫之中,不得超生。”

长孙无极震一震,本已无力的目光更暗淡了几分,他抿了抿唇,目光在窗外不灭的春景上似乎留恋的流过,随即收回,淡淡道:“既如此,也很好,那么就快点吧。”

长青殿主看着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取下腰间一方玉牌,那玉质透明,面上无雕刻,转动时却能在玉中看见长烟孤城,落雪如絮,在闪映的光芒中,若隐若现。

他将玉牌递给太妍,道:“我们神殿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仪式将来你自己让长老安排,我今日之后就闭关准备飞升,没什么事不用来打扰我了。”

太妍大礼恭敬接过。

长青殿主笑笑,缓缓伸手,一手按上他心口,一手按上太妍头顶。

阿大小心的退出去,关上门,远远走开,知道这关键*,殿主不会允许任何人打扰。

室内暗光流转,长青殿主的手按上长孙无极心口的刹那,他身子颤了颤,苍白的脸色突然涌上一阵奇异的红,随即又立即褪去,化为带着死气的霜白。

长青殿主的手指,扣紧了掌下两个身体,这两个人,一个曾经是他的继承人,一个现在是他的继承人,本来这位置永远不会改变,然而造化弄人,现在,他要将自己原先继承人的全部功力,转移给新的继承人。

同时进行这两个*,是很耗费精神的,并不适合他现在两处受伤的情况,然而此刻他心情愉悦,久久横亘在心头的阴霾瞬间驱散,体内本已奔流而去的真力再次沸腾而回,他只觉得全身热力充沛,飘然若飞,那一身的痛快,似乎不用反倒难受。

他掌心金光明灭,左侧,长青神殿内功凝化的曼陀罗叶,正在被他一片片拔出。

长青神殿的高层人物,在修炼顶级内功时,都会先在殿主安排下服下曼陀罗叶,这是长青神山之上独有的凝气聚神的宝物,对于内功修炼有事半功倍之效,那叶凝在丹田之内,真气流转全身,并在真气滋养下抽叶成形,叶片越多功力越高,长青神殿都以曼陀罗叶数目来论资排辈,人人以修炼多叶为荣。

却少有人知道,凡事有得必有失,曼陀罗叶促进凝气的同时,也控制了全身真气的依附,而这东西,是可以拔取的。

正因为这东西可以被拔取,所以一百五十年前反叛的夜叉大王司空奇,才会明明已经武功盖世胜券在握,却还是被走火入魔的教主一招击败。

很简单,拔叶便可。

这本就是长青神殿各代殿主用以控制属下的手段,自从第一代殿主作乱成魔之后,第二代殿主深感人心不可测,特意弄出了这个曼陀罗叶。

神殿弟子不明白其中道理,只看见大王神勇盖世,却一招便被殿主击败,顿时更对殿主神威无比膜拜,神殿神秘,更上一层。

长青殿主微笑着,想十九片曼陀罗叶练来不易,如今可便宜太妍了。

他掌心神力源源灌入太妍头顶,刹那间两代殿主神识互流,太妍脑海里的思绪也飞舞入他的视野,他在一片沸腾中微笑读取,读着那少女的出生……成长……初遇长孙无极……讨厌他……争强好胜练姹女功……没完没了的和长孙无极争……

他读着那熟悉的一切,有点好笑的想,怎么全是长孙无极……

她下山……看见他和她……她一剑刺伤他……他和她夜半的密语……她在冰洞中抚着他冰冷的身体……她在屋中蒙着被子哭……哭完了再去人前微笑……

长青殿主脸色变了。

太妍!

他霍然抽手!

然而已经迟了。

按住长孙无极心口的左掌似乎被什么粘住一般,突然抽不开,而自己的心口,本已平静的魔火,刹那间轰然一声燃烧而起,激得全身真力瞬间逆流,自胸口脚底两处伤口,喷溅而出。

天地刹那间血红斑斓,光怪陆离横冲直撞的向他喷来!

他狂吼一声,自己以为吼声惊天动地,然而发出的却只是极其低沉的嚎叫,那嚎叫带着凶猛的野性和疯狂的暴戾,一声出,震得满室都在瑟瑟颤抖。

嚎叫声出,本已奄奄一息的长孙无极霍然抬头,而太妍欲待跳起。

“别动!”长孙无极厉喝,“他现在给我缠住了,你赶紧将神力收取完全,不要半途而废!”

他一向意态轻闲,难得如此疾言厉色,太妍立即不敢再动,乖乖坐着,眼睛却紧紧盯着长孙无极,粉团团的脸上,一片焦急之色。

长孙无极却已恢复镇定,一抬手拔掉双腕双肩始终未去的弑神钉,鲜血飞溅之中面不改色,反手就插向长青殿主心口!

巨钉刺落,准确刺在人身,却发出如同金铁交击的清脆琳琅之声,根本无法刺进!

长孙无极反应极快,一击不成立即扔掉弑神钉,飘身而起,然而长青殿主比他更快的跃起,一闪身已经挡在他面前。

半空中回首,长孙无极微笑,衣袍染血却气度雍容,居高临下的淡淡道:“师父,恭喜你,你已成魔。”

长青殿主身子一震,刹那间被这句自己最怕的话击得脑海一乱,本就内忧外困濒于混乱的意识顿时如狂潮汹涌,撞击冲刷着他今日屡屡受创又刚刚有所耗损的内腑,他啊的一声低吼,衣袖一卷,狠狠向长孙无极扑了过去。

长孙无极没有笑意的笑,迎上。

刹那间矮室之内,金色和浅紫人影纠缠成一团,一个浑然沉厚,一个轻灵流动,一个凶猛撕裂,一个无声修补,金光和紫光一团团捉对成羽,在狭窄的空间之内不断的接触碰撞,但是却不像一般高手那样山摇地动,而是轻微却凶险的,那些风声所掠过的地方,墙面上连印痕都没有,却有无数的粉尘一层层抛开,那些粉尘,有些是帐幕的,有些是蒲团的,有些是瓷器的,有些是金器的,不管是什么东西,不管那东西如何状态如何坚硬,在那样强大而浑然的真力挤压之下,都瞬间无声无息化为粉尘,地面之上很快积了一层层粉末,一层黄一层紫一层白一层绿……根本看不出原来是什么东西。

天下最凶险的一场战斗,来自一对顶尖师徒,最无情的师父,和最城府深沉的徒弟。

不知过了多久,在太妍闭目接纳吸收神术的时间内,那一对缠战的人,金色人影渐渐喷出血色,浅紫人影也步伐开始踉跄,前者在众人联合多次算计下走火入魔,后者为了一个人的目标,忍辱负重步步为营直到今日,也已心力交瘁;前者的意识已经出现混乱,只记得要杀了面前这人,这个人算计他太久太久,久到他再容不得他活在世上,后者一生里却只剩下最后一件事——缠住他,摧毁他,然后,成全她。

都是同归于尽的心态,换一个惨烈碰撞的结果。

“轰。”

一声闷响。

两人身躯架在一起,长青殿主手掌按在长孙无极心口,长孙无极肘间顶在长青殿主咽喉。

两人身子都在微微颤抖,都在试图努力向对方要害一点点接近。

两人的伤口都在喷血,各自溅在对方身上。

“你……你……”长青殿主满脑子乱成一团,血脉都似乎变成了一团乱线,纠纠缠缠的纠结在一起,理不清剪不断扯不开,绞拧出血色殷然,他的心剧烈的跳着,像在跑马,直至跑出胸膛。

那样的混乱里,他依旧不死心的问:“你……你为什么……”

“我的功力……已经恢复了……”长孙无极也在喘息,苍白脸上却依旧笑意淡淡,“……接天峰,本就是……我自己要去的……不用那方法,你怎么放心……我去那里?”

“太妍……和你串通……”

“是的……”长孙无极笑,“你的……紧那罗王……早已被我关照过……”

“她不是你的……敌人……”

“从来……就不是……”

“你……你得到祖师的……”

“长青……三术……”

长青殿主震了震,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失传……失传……”

“……那只是……你们相信而已……”长孙无极轻轻道,“曼陀罗叶……已经被我化了……魂珠……我弄了个假的……你刚才收的,是夜叉大王司空奇……的暴魂……还有裂心……你也知道了,就在大殿上……”

“好……你好……”长青殿主也笑,一笑便喷出一口血,他心跳越来越急,满室都似乎能听见他剧烈奔腾的心跳之声,他的血液也越流越湍急,一百五十年前那个暴戾而骄傲的夜叉大王的灵魂,用最凶猛的方式撞击着这个屡次被暗算的伤痕累累的躯体,想要将他一起拖入永恒不得逃脱的炼狱。

那口血喷在长孙无极脸上,他没让,也没有力气再让开,那口血罂粟花一般开放在他雪一般的颊上,鲜明至于惊心,长青殿主看着他,也像看着一朵罂粟,这个他一直爱重的弟子,他的得意高徒,创教祖师转世,长青神殿有史以来的天才,他一直以为自己了解他,可是如今看来,他远远不够知道他!

那样的心思深沉,多年前就布下无间,多年来伪装得骗过了所有人……真是可笑,什么太妍和他争位?原来不过是他拖延接位的幌子,难怪每次重提接位之说,太妍和他都会爆发矛盾,由此转移他的注意力,正因为这许多年来太妍和他争斗不休,耗费了神殿上下无数精力,众人忙于政争,没有时间再关注五洲大陆,以至于那个妖莲日渐壮大,在他的羽翼之下安然成长,等到她来了,他不惜以自己为饵,置之死地而后生,在太妍明为死敌实为盟友的保护下,上接天峰,得祖师遗留下的长青三术,将唯一能被他钳制的曼陀罗叶消除,再步步为营,骗得他欢喜忘形之下误收暴魂,同时面对他和太妍……好,好心计!

啊……没这般惊人心计,如何动得了已入半神之境的他?没有这般草灰蛇线多年布局的心机,如何骗得过整个神殿,连迦楼罗王都为他人做了嫁衣!

这等心计,用在神殿大业,神殿早就更加兴盛,他却偏偏只为了那个女人,做那一切,受那些苦,布那个局,只为了那个女人,甚至,只为了将她安全送走!

所以,还是蠢!

长青殿主迷乱的笑着,冷冷的笑着,在一怀疯狂的灼热和彻骨的冰冷里,慢慢按下掌去。

长孙无极横臂一抬,肘间刹那一抵!

“咔。”

安静下来的室内隐约一声惊心动魄的细微声响,随即,两个抵在一起的身体霍然分开,沉重的砰然倒下。

长青殿主倒在地下,刹那间看见自己飞起,比往日更轻的悬浮在半空,俯视着地下的自己,也俯视着,慢慢闭上眼睛的长孙无极。

而四面五光十色,华彩流连。

是……飞升了么?

他满意的一笑,在那样的浮光掠影里放开了自己。

放开了自己登临绝顶数十年,寂寥而又执着的,人生。

我……永远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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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死了。”

在雷动和谷一迭护持下,终于在围攻之前顺利合魂的帝非天,一边手挥目送,杀人如送别,一边在激烈的战斗中,突然对孟扶摇说了这么一句话。

孟扶摇怔一怔,手缓了一缓,愕然道:“死……谁死?”

这里死的人太多了,帝非天莫名其妙说这个干嘛。

“爷说的不是普通的人死。”帝非天不满的看她一眼,“你看。”

孟扶摇一抬头,便看见天际一道灰白的流星缓缓曳过。

“非凡之人死亡,上应天象。”帝非天难得这么有耐心,“将来你死,大抵也会有一颗星星闪闪光的。”

孟扶摇却已无心理会他的玩笑,她怔怔站着,连一个殿军挥刀向她砍来都没注意,还是帝非天一袖子甩过去将人挥开,十分不满的睨视她,“你这女人怎么回事?爷这么费力气,你好意思干站着不干活?”

孟扶摇却只痴痴站着,在心中翻翻覆覆的想,非凡之人之死……上应天象……上应天象……现在长青神殿所有的人都在这里,除了……长青殿主和无极。

长青殿主那武功神术,已经非人力可以超越,他不可能好端端突然死亡,那么……那么……

她突然拔足就奔,转眼间已经撞开人群,向着刚才长青殿主离开的方向冲去。

迦楼罗王立即道:“拦住她!拦住!”

孟扶摇冲得极快,可是这里人太多,八部殿军层层叠叠挡住道路,几大长老个个都是高手,她左冲右突一阵,几次冲出几次被逼回,她利刃一样穿裂人潮,却又一次次的被阔刀一般的人潮冲回,然而她踹、踢、砍、劈、削、切……红光漫越,杀戮疯狂。

谁都别拦我!

无极——无极——

长青殿主,我要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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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内室,青烟淡淡缭绕,在地上两人身上盘桓不去,而那两人沉静如死,或者,确实已死。

太妍从神术幻境中醒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她惊呼一声,立即扑了过去,抱起了长孙无极,唤:“师兄!师兄!”

长孙无极缓缓睁开眼,他脸上血渍未去,衬得越发神容如雪,那目光一开始有些动荡,似乎带着迷离的希望看了太妍一眼,随即露出微微的失望,却又立即掩去,轻轻的,对她笑了笑。

只那一笑,太妍眼泪便落了下来。

“委屈你了……”长孙无极轻轻叹息,缓缓抬手替她擦去眼泪,“这么多年……”

“没。”太妍汹涌的流着眼泪,哽咽道,“我愿意,我愿意……”

长孙无极唇角笑意微微,转开眼,出神的看了看窗外,若有所憾的叹息一声,随即低低道:“太妍。”

“嗯……”

“你继承……神力了。”长孙无极转过眼,认真的看她,手指拉住了她衣袖,“求你……求你帮她……”

太妍闭上眼,眼泪顺脸颊流下,一滴滴滴在他脸上,她心被那般酸痛涨得满满,无法挤出任何成句的言语,半晌她才闭着眼,抽噎着“嗯”了一声。

怀中没有动静,不知道哪里飘出一点轻薄的气息,淡淡凉凉,化不去窗上的霜花,太妍缓缓睁眼,泪眼朦胧里看见长孙无极安详合目,唇角笑意浅浅,苍白而透明。

太妍痴痴看着他,轻轻抚上他的脸,手指细细在他眉宇间勾勒,一点……一划……半晌仰首低低叹息:“你瘦了……”

她对着窗外景色出了一会神,那里树影浮动,花香婆娑,看熟了的景色,不知怎的今日却觉得,特别的美。

人生里多少求不得,多少留不住,终不能如这树四季长青,如这花永久葳蕤。

她收回目光,了悟的笑笑,随即将手移向他头顶。

手指移动的那一刻,她唇角浮起惨然而决断的笑意,毫不停留的,将掌心按在他百会穴。

随即她闭上眼。

掌心微光流动,如颤颤细泉,泻入垂死的躯体,修补受损经脉,温暖充血内腑,挽留流失的生命,那些带着世代殿主传下的大光明神术的细流,在一个时辰前刚刚流入她的身体,现在,她选择,送给他。

他的惨白如雪的脸色,渐渐谢却了那些死气,虽然依旧是白,却有了生命的光泽,一度消失的脉搏,轻微的跳动着,从无到有,振动着生命的细音。

太妍的脸色,却渐渐枯萎了下去,像埋在雪地里的最后一朵月季,初初粉艳明媚光彩流动,却终耐不得那般严寒逼人,逐渐萎谢。

半个时辰后,她收回手,身子一软,歪了下去。

她歪在他身边,很长时间都挣扎不起。

先前那一刻,长青殿主和她神识互流发现她的秘密的那刹,立即对她下了杀手——他拔了她的曼陀罗叶。

然而那神术因为长孙无极的牵制,终究还是传给了她,只要她好好运用这神术,她还是可以做一个没有真力但是有神术的殿主。

殿主神术已经足够睥睨天下,本来就很少有用着武功的机会,然而当神术也不再有,她便再无生存之机。

活着,是很好很好的事,她想活。

可她更不想他死去,这样死在自己面前。

如果就这样任他离去,她要如何度过这漫长而寂寥的一生?

那殿主高位,那人生绝巅,那权欲巅峰,她从来都不想要,从来都不在乎,她要的,只是她强大的,无所不能的师兄,能够继续强大而无所不能下去。

“你……自己去帮她吧……”她伏过去,伏在长孙无极身上,头枕着他胸膛淡淡的笑,“我觉得我好像,做不到呢……”

她微笑的趴在他心口,听着那心跳渐渐平稳,她脸上笑意迷离,仿佛在聆听一首弦音美妙的乐曲,在经历那般险些失去之后,这真是一首世间最美的音乐,但望他一直这般奏下去,奏上好多好多年。

她一生都在为他戴着假面具,扮着双面人,她在那样的扮演里常常迷失了自己,为做着他的敌人而撕心裂肺,然而无数次冲动即将失态的时候,她又立即告诉自己,那是她和他共享的秘密,她不应该觉得苦,因为除了这个,这一生里她不会再有和他拥有同一个秘密的机会。

如今她的使命已经结束,所以上苍安排她离开,从此后他在他的世界里走向美满,而她在她的彼岸守候荒凉。

“不过后来……我后悔了……”她将脸轻轻贴在他脸上,滚热的泪水焐热他微凉的肌肤,这一生他有人给他温暖,她的温暖他从不需要,这一生最近的距离便在此刻,从此后天人两隔。

“这个奸细……太难太难……那些接天峰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噩梦……白天里我要欺辱你折磨你……晚上我对着你的伤口哭……回去后我咬着被褥,在床上无声的滚,九个月……九个月我撕烂了我所有的被褥……无极……无极……那时我第一次觉得……原来这才是人生真正的残忍……”

爱而不得已经不是最痛的伤,那些割心的日夜,那些焚心的煎熬,那些人前琅琅欢笑得意人后的沉沉苦痛心疼,时时将她撕裂,等到她终于可以摆脱,宿命也已走到尽头。

深山寂,花空落,暗香尽,长太息。

热泪横流的脸颊,自他颊上微微滑下,她的唇轻轻下移,覆在他唇上。

齿间微动,光芒一现又隐,一朵洁白的十八瓣曼陀罗叶,哺入他口中。

我的师兄……我的爱。

从此后便是你立于这天下最高峰,看人世间沧桑变幻,但望你不觉得高处寂寞,但望长青神山永恒不变的森寒不曾凉了你的衣衫。

而我,孑然一身走上不归路,永不回头。

这一生我爱着爱别人的你,这一生我为你做着虚幻的戏,将自己活成南辕北辙的叠影,下一世我不要遇见,不要再遇见这般的苦。

群山中长青神殿四季如春,群山外穹苍大地风雪连绵,从遥远山脉中吹来的碎雪,连着五色斑斓的轻花,同时被风掠进窗棂,那般的轻而凉,像是琉璃般薄脆的生命,隐约之中谁在沧海之上奏一曲琵琶,拨响踏破关山的萧瑟歌吟。

太妍缓缓闭上眼睛。

意识如云,飘在十万丈寂寥软红,三千里长青神山落花飞絮,隐约间似乎看见当年,桐花烂漫紫云飘絮之中,那少年亦如一抹淡紫轻云,落在她眼前,和风中他微微弯腰,衣袂梦一般散开,阿修罗莲王者之香瞬间浸润了少女一生芳华。

她看见重云殿暖阁春意深深,他执着她的手,俯下的容颜眉目如画。

听见他轻轻道:“太妍……谢谢你帮我。”

听见他道:“放心,殿主位置,一定会是你的。”

无极,无极。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殿主位置。

往事流光幻影,如长河刹那而过,那些印在记忆里的陈旧而新鲜的画面渐渐褪色,只留下一帧纸质泛黄的画面,浅笔描了当年五洲大陆最平静而惊心的对话。

“三十三天宫,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我不相思。”

“哦?那你的那个印记,却又是为谁而刻?”

“为生命里不可错过之人。”

“那不就是相思?”

“不,人生苦短而相思漫长,红尘不尽生死一刹,天知道等待我的将是邂逅或是错过?怎能立于原地,任光阴被日日消磨?”

“那你将如何?”

“红尘有她,我去红尘。”

“红尘将乱。”

“红尘乱,我挡;地狱开,我去;四海怒,我渡;苍生阻,我覆。”

“何苦?”

“但为她故,不惧十丈软红,颠倒磨折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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