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按是一个完全没有实权的官员,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油水。大明运转了几百年,各种潜规则都已经成熟,什么钱该收什么钱不该收官场上也都有了规矩。所以巡按也没有太多弹劾的把柄,正常情况下,朱一冯和黄石既然扫平海寇,那也就不太怕巡按能把他们参倒了。
可是朱一冯和黄石都知道现在福建省的情况很不正常,如果听任巡按一天到晚横挑眉毛竖挑眼的话,他们俩就得整天跟朝廷解释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问题了。不过各省巡按地工作就是弹劾,他们也很热爱这个工作,虽然这不是什么肥缺,但如果巡按不整天给巡抚挑毛病地话,那他就连挣名声都做不到了。
福建巡按自然也是一样,别看他只是一个七品的御史。但朱青天和黄帅还都得对他很客气。每次见面地时候这巡按地鼻子都扬到了天上去,见了黄石除了冷哼就是冷笑,除了挖苦讽刺外几乎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和朱一冯说话时也总是阴阳怪气的。
等七月收到了靖海税以后,黄石立刻派人给这位强项令送去了三千两银子。据使者回来后报告,福建巡按吓得都快跪下给黄石的使者磕头了,那位御史大人说什么也不敢收下这么一大笔钱,最后好说歹说才留下了三百两。
这个倒是不太让黄石感到奇怪。当年他想送给方震儒五两银子,结果方巡按都不肯收。在大明这个时代,送一千两银子的礼金,就已经够阁老级别的贿赂了。一省巡抚收一年的仪金也就能收个几千两,而且大部分都是大家默认的灰色收入,这次黄石送他几千两,摆明了是有非同小可地事情要他帮忙隐瞒。
黄石知道这位七品御史大人按说也就是个十两、十五两的分量,所以他第一次就肯收三百两是件很了不起的勇敢行为。不过福建巡按不敢都收下不等于黄石不敢继续送。既然知道福建巡按胆子比较大,那黄石就连着送了几天,总算让对方把三千两银子全部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不过福建巡按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他虽然收下了黄石的银子,但仍然坚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从八月开始。福建巡按就开始声色俱厉地弹劾朱一冯和黄石的生活作风问题,今天一个风闻、明天一个流言,勤勤恳恳地把各种小道消息收集起来汇报给朝廷,把奏章写得有如一个专门刊载花边新闻的小报一般。
黄石曾有幸看到过其中地几篇。随后一直替这位巡按大人感到遗憾,他没有生在二十一世纪去当狗仔队记者真是可惜了他的才华。以前黄石还在泉州证券所碰到过这位大人几次,顺便邀请他吃过晚餐,总的说来福建巡按是一位很健谈的儒雅绅士。
这个月初黄石又去泉州证券所时,一下子碰到穿着青衣的福建巡抚和巡按两位先生,三个人如同老朋友一般地喝了点酒,交换了一下关于证券和靖海税收益地看法。总之,大家聊天聊得很尽兴。最后分手时,黄石又递给了福建巡按厚厚的一个红信封,里面装着五千两福宁镇军票。
有过几次交流经验的福建巡按也变得老道起来,他随手打开轻轻点了点,然后就行若无事地揣到了怀里。第二天福建巡按上弹劾奏章时,又说他风闻朱一冯和黄石结伴去喝花酒,还喝得酩酊大醉,无人臣体。崇祯因为相信文官的操守。所以登基后把东厂在第一时间裁撤掉了。锦衣卫也不派出京师,所以福建巡按地胆子也越发地大了起来。
随着黄石不断地发行福宁军票。整个闽省到处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几乎每天都有新的工厂被修建起来。更因为黄石设置的关税壁垒,仅仅两个月,就有无数外省的人跑到福建来要求购买船只,到十月初听说都有西班牙人开始来打探福建有没有海船卖。
除了闽商以外,鲁商也有不少人南下来福建办厂,毕竟这里要比山东方便得多。朱九爷就是其中之一,他不久前也变卖了在山东的生意,跑到福建来办了一个造船厂,这个造船厂还没有开工前,朱九爷就接下了三只海船的单子,也都按外省规矩付了一成的订金。
等工厂正式开工后,朱九爷又把三个客户找来,让他们竞标来决定先开造谁地船。其中一个客商直接付了全额的定金,赢得了第一条海船,而同意付三成定金的商人只落了个第三名,气得他满处打听怎么加入黑暗理事会。
而朱九爷在拿到订金和订单后又跑去了证券所,以此为抵押为他的小工厂发行了一小批债券,准备进行扩大再生产。
因为黑暗理事会要求各成员优先雇佣福宁镇的军户做工人,所以很多人也就跑来福宁镇挂一个军户的名字,然后好去找工作。鲍博文根据黄石的命令开办了一批技术学校,这些新加入的军户都要进行集中训练,以便把他们培养成福宁镇和黑暗理事会需要地工人。
柳清扬地班子也在急剧膨胀。他们制定出来的各种商业条例几乎是一天一变……一切都很混乱,每天都有崭新地问题冒出来,新生的商业集团充满朝气,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走在泉州的街道上,黄石看到了一张又一张信心十足的面孔,黄石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变化:
福建四周地山民会开始涌向沿海地区,勤劳的百姓努力地工作着,然后把工资存起来买成永远上涨的股票和债券。分散出去的资金又一次聚拢起来,于是就有更多的工厂被修建起来,更多的农民放下锄头到城乡附近来找工作。
随着福建沿海的物价飞涨,广东和浙江的商人也都把粮食和布匹运来,他们就是缴纳高额地靖海税也还有赚头,反过来也会进一步刺激福建的造船业,等等。
黄石相信人们的观念很快就会开始转变,如同他前世曾经经历过的那次一样。一旦踏上这条路,那以后就是一场越来越快的加速跑。
这次听说福宁镇又要出兵之后,有不少百姓都互相询问黄石会不会又卖债券。从巡抚衙门到泉州港,路上地百姓纷纷朝着他叫嚷,一个个豪气十足地表示他们口袋里有钱。他们全身上下都充满了用行动来支持福宁军的欲望。
黄石在市民自发的欢送会上登上海船,在他离开泉州港时,耳边仿佛还能听见那些百姓的热情话语:
“黄帅,我们都是义民!”
“黄帅。我们支持官府!”
歌颂祖国地人民吧,他们是历史和财富的创造者;信任这些普通的百姓吧,他们是军队和国家的坚强后盾;去向你身边的父老寻求帮助吧,若你能得到他们的支持那就能战无不胜!
“是的,这就是我从小受到的教育,我对此深信不疑,保卫他们也是我义不容辞地责任。”
崇祯二年十月十五日,黄石下令福宁镇水师全体出动。搭载救火营、磐石营和选锋营出发。赵慢熊留守,和上次出兵西南一样,贺定远仍然是磐石营营官、贾明河也还执掌选锋营,除此以外黄石还让杨致远做救火营营官,他现在有意开始培养属下独当一面的能力,全军随后向舟山群岛进发。
在舟山稍作停留后,黄石又借口躲避外海台风挥师北上山东。启程后黄石把高级军官和参谋部召集来开紧急军事会议。走进旗舰大厅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巨大的蓟镇地图。等全部军官都坐下后。黄石冲身边的金求德点了点头。后者站起身来走到了地图边,开始做战略简报。
“袁崇焕名义上还是我大明的蓟辽督师。但他今年以来做的事情近乎不可理喻。就我们这几个月收集的情报分析来看,他地军事调动无法用平辽这个理由来解释。”战舰上地船舱大厅内,金求德挥舞着一根教鞭,正对着满屋子的军官讲解着他地看法。
“显然,如果是以进攻为目的,那么就应该把辽镇兵力抽调到锦州、宁远一线,当然更不能去加害毛帅。虽然我并不认为关宁军有可能进行一场进攻作战,不过袁崇焕如果真的想尝试五年平辽的话,他至少应该试着进攻一次,哪怕一次也好,而不是在一年半里全然按兵不动。”
屋子里的人都用无声表示同意。金求德吸了口气,信心十足地大声说道:“大帅,诸君,我也不认为袁崇焕的军事调遣可以用试图防御来解释。首先,东江镇的强弱,对辽西承受的军事压力大小有决定性作用。从宁远到东江消息往复要近一个月的时间,从军事角度上讲,根本不可能存在统一指挥的可能,而且即使袁崇焕真像他所说的那样,杀害毛帅是为了统一事权的话,那他也不应该用断粮的办法来削弱东江镇的战斗力,这从军事上是根本解释不通的。”
“其次,满帅本来为宁远总兵。他地位置能有力地支援东江,同时还能震慑喀喇沁蒙古和喀而喀蒙古,如果袁崇焕有心牵制后金兵力,那就不应该把满帅轰去大同,这会让后金自由行动而无所顾忌。”
“最后!”金求德嗓音洪亮,语气慷慨激昂:“山海关前面是前屯,前屯前方是宁远,宁远前方是锦州。关外辽西走廊四百里。我大明堡垒林立,拥有马步战兵十一万五千人,山海关可以说的上是安如泰山。而蓟镇喜峰口外五十里就是喀喇沁蒙古,三边总督今年四月就报告过,喀喇沁蒙古已经加入建奴成为一旗,建奴兵锋已经逼近到大明的咽喉之处,这个时候怎么可以把赵帅及其四千亲军调去山海关呢?这怎么可以呢?”
大厅里一片安静,黄石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金副将说的很有道理,继续说下去吧。”
“遵命。”金求德向黄石微微一欠身,然后又挺起胸昂首说道:“以上还有一个可能的解释,那就是袁崇焕根本不会打仗,他是彻底的无能。所以全部都是瞎指挥一气。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袁崇焕地军事部署应该是一部分对建奴有利,一部分对大明有利,而不应该是清一色地有利于建奴。”
“我提出一个假设。仅仅是一个假设!”金求德在众人面前缓缓地晃动着右手食指,跟着急速向地图上的宁远方向一指:“我假设袁崇焕是要放建奴入关,直逼京师以迫使朝廷同意议款!”
除了黄石、赵慢熊等几个人外,众人脸色都微微变化,但最终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那么一切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袁崇焕所有的行动都可以得到充分地解释。首先,他先尽全力削弱东江镇的军事实力,使得东江镇再也不能完成牵制作用。然后他杀害毛帅,挑拨东江镇内斗,从而解除建奴的后顾之忧。”
“其次,他需要把满帅及其亲军家丁哄到大同去,这样建奴进攻蓟镇时,就不必担心宁远守军从锦川营、新立台杀出,从而切断建奴的粮道和退路,也不必担心他们掳掠到的人丁和财物不能安全地从辽西军眼皮底下运输回辽阳。如此。建州没有后顾之忧后也没有了侧翼威胁。”
“第三个问题就是蓟镇本身的问题,袁崇焕把赵帅从遵化调到了山海关。把蓟镇地军饷都抽去辽镇导致蓟镇停饷。今年满朝都是关于蓟镇的报警声,面对皇上的再三垂询,袁崇焕只语气平淡地说过一次他也觉得蓟镇有些问题、值得忧虑,然后随便推荐了一个叫林觉的人为蓟镇总兵,说皇上只要任用此人为蓟镇总兵便可高枕无忧。”
金求德冷笑了一声:“当时皇上询问这个林觉是谁时,内阁竟无人能答,一个连军功都没有的无名小卒,如何能被直接提拔到总兵一职?更如何能胜任保卫蓟镇这样地重任?皇上自然没有同意他的请求,从此袁崇焕也就绝口不提此事。调走赵帅后蓟镇只有五万营伍兵了,袁崇焕还要再把遵化等地靠近边墙的一万兵力裁撤掉,现在喜峰口等地已经是不设防状态。”
“最后一个问题,建奴如果必定要从蓟镇入关的话,他们还需要大量地粮草。前年、去岁辽东两年大旱,辽阳一石米值银八十两;今岁漠南大旱,蒙古人相食,入寇的兵粮从何而来?因此袁崇焕要开市卖粮,有了大批粮食以后,漠南苦于饥荒的蒙古人肯定会纷纷到喀喇沁蒙古这里来讨食吃,建奴就可以趁机招募到大批人丁,跟着一同入寇关内。”
金求德结束了长篇大论的叙述,扫视了厅里的军官们一眼:“大帅,诸位同僚,如果用这个理由来看的话,袁崇焕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非常有意义的,一件不多、一件不少,这些条件缺一不可。”
在一片寂静过后,杨致远举了一下手,然后平静地问金求德:“可是你不知道袁崇焕到底是怎么想地,对么?”
金求德坦然地承认道:“是的,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这只是推论。”
黄石这时候也开腔道:“金兄弟,这里虽然都是自己人。但你的这种指控还是非常严厉的,你是在指控统帅三镇一卫、钦差大臣、督师蓟辽、莱登、天津的朝廷重臣叛国。”
“大帅,末将认为,当其他一切解释都不合理时,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不管看起来是如何地荒谬,我们也只能相信。”
杨致远又争辩道:“可是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
“是地,我们没有,我们不可能知道袁崇焕到底心里都在想些什么。”金求德说完后又停顿了一下。他再次看向了黄石:“大帅,我请求您允许参谋部以袁崇焕叛国为假想条件进行战术推演,我希望能因此得到可能发生地各种军事形势,以便非常之需。”
黄石也深吸了一口气,用镇静的声音问道:“谁赞成?谁反对?”
贾明河第一个举起了手:“我赞成!”
贺定远也跟着举起了手:“我赞成!”
杨致远苦笑了一下,也把手举了起来:“大帅,我赞成就此进行参谋作业,但不赞成这么早就用到这个罪名。”
“杨兄弟说地好。我们参谋作业就是为了应付各种可能的情况,”黄石表示了对杨致远慎重的肯定后,又对金求德说道:“一线指挥官全体通过,参谋部可以以‘袁崇焕叛国’为前提,进行战场推演了。”
“遵命。”
崇祯二年六月。毛文龙死后皇太极立即宣布起兵伐明。十五日,喀喇沁蒙古地布尔噶都到辽阳和皇太极商谈向导问题。同时喀喇沁蒙古奉皇太极所命开始大肆制造木船,以备运输物资所用,面对如此的异动。辽东都司府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随即皇太极又招来束不蒙古,他们一直讨论到八月初八才完成了一起具体细节,九月二十二日,布尔噶都最后一次来辽阳,向皇太极报告粮食已经准备就绪。入侵,已经就在眼前,辽东都司府没有发出任何警报。
十月初二,皇太极大军于于辽阳起行。此次后金出兵披甲兵四千人。无甲兵一万余,攻击一万五千嫡系兵马。
初四,扎鲁特蒙古与皇太极主力合流,一同前往喀喇城。
初五,奈曼蒙古和敖汉蒙古赶来同皇太极会师,全军继续前进。
初六,巴林蒙古来会。
十五日,科尔沁蒙古大部共二十三贝勒领兵前来与皇太极会师。每贝勒带骑兵一百人。共甲兵两千五百余。
扎赖特蒙古虽然得到皇太极的邀请,但走到半路后终于还是畏缩不前了。头人于是遣使道歉,率领部落返回家乡,而其他一些受到邀请的蒙古部落则根本没有派出兵力。
十月二十日,皇太极进入喀喇城,喀喇沁蒙古各部都前来会师,共有甲兵两千。当日,皇太极在喀喇城主持会盟仪式,各部前来投奔皇太极的头人都祭天盟誓,从此与大明是敌非友。
至此,皇太极完成了数千里、涉及到蒙古几十个部落的广泛动员,参与者上万,知情者也以数万计,而辽东都司府此时仍保持沉默。
二十四日,后金大军开始向龙井关进发,全军拥有后金嫡系甲兵四千,蒙古甲兵八千,此外还有仆役、包衣、无甲兵共计一万三千人,全军总兵力计有两万五千人以上。
直到这个时候,明军辽东都司府似乎仍然没有丝毫察觉,蓟镇也依然没有得到任何警报,明军最后的机会也就随之失去了。
二十七日,后金军前锋开始进攻龙井关……
从今年四月底到十月初,皇太极就进攻大明蓟镇进行了大规模的军事串联,十月初二以后又带领数万人马在明国辽镇地眼皮底下从辽中一直前进到喀喇城,仅仅行军就走了快一个月。而且皇太极此时从这一路行来,后金甚至还没有充分掌握漠南的宗主权。
尽管有如此众多的不利因素,但皇太极还是于崇祯二年十月二十七日创造出了一个军事奇迹,后金竟然成功地形成了对蓟镇的奇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