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说几句行不行?”田光学板着一张脸,在床沿旁边坐了下来。桌上,忽明忽暗的煤油灯下,他的脸色却是看不出清楚。不过听这语气,却是知道,此刻的他有些烦闷。
廖氏根本就没注意这些,一听,便立刻叫嚣了起来,“怎么,多说两句你还不愿意听了?难不成我哪句是假话了?你倒是说出来我听听啊!”
“老大、老三说,我们家也建房子,家里有多少钱出多少,剩下的,他们两弟兄平摊。”田光学语气重重的。不知道是在廖氏的气,还是在生自个儿没用的气。他听她安静,又道:“这下高兴了,他们帮忙着建新房…怎么不说话了?”
“…”廖氏愣愣的。她说什么?她是根本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啊!听田光学的语气冲冲,哼了一声,也坐在那里发愣了。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煤油灯上,火焰跳动,人的影子就在那里晃啊晃的。
也不知道是隔了多久,廖氏轻声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廖氏也说不出此刻心中到底是怎样的想法,反正是乱乱的一团糟。要是换了从前,她早就高兴地跳了起来。可是这些年,本就受了大哥一家的照顾,日子才好过了,现如今,又让他们白白的收下银钱…
田光学叹息一声,“你想听我怎样回答?”
“…”廖氏沉默。她想听怎样的回答?说实话,当然是想同意这件事情。可她也知道自家男人的脾气,要想他就这样收下这笔钱,多半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何况自家儿子也跟他爹一样的怪脾气。
她敛眉叹气。
谁不想家里好过一些。
“我说考虑一下。”要是以前好手好脚的田光学,他说什么都不可能答应这件事情的。可现如今,眼看着两个儿子都大了,以后成亲什么的…
廖氏眼中闪过一道光,却是道:“夜深了,睡觉吧!”伸手帮忙给田光学退衣服。
田光学起身吹灭了灯,黑暗中,窸窸窣窣的上了床。
翻来覆去。
久久的,都没有睡过去。
廖氏轻声道:“明儿问问两个孩子吧!看看他们是怎样的态度…孩子如今也是大了,有些事情他们也该参与了。”
田光学听着,慢慢的点头,暂时也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他低低的咳嗽了两声。
廖氏担心道:“夜里出去就多穿两件衣服,明明知道现在不能受凉。”说话时,她已坐了起来,黑暗中,虽是看不见五指,她却十分熟练的替田光学捏了捏被角。那样熟悉,显然是做了好多年了。
田光学嗯了一声。等廖氏躺下,两人才真正的歇下了。
…
招弟也听爹说了建房的事情,对于出钱帮忙建房一时,她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对意见。毕竟,连三叔都能这样做,又何尝不可。
不过没有出乎意料,第二日傍晚,大哥陪着二叔就过来了,大抵是婉拒了这个想法。二叔说,现今家里也没多少钱,还想留着给富贵讨媳妇用。
他也知,老大老三两人之所以要自个儿出钱,剩下的再由他们补上,不过就是怕自个儿不同意完全由他们出钱建房罢了。自个儿家底摆在那里,如果想要大宅子,一点点钱又怎么会够。
田光明倒是没觉得多少意外,只是多劝了两句话,见他们实在不愿意,也就没强求,只道:“反正要过年了才动工,时间上还宽裕的很,你们多想想,要是想通了,到时候一起就行了。”
二叔笑着点点头,又说了几句闲话过后,才跟大哥一起离开了。
等他们离开,田光明才摆着头自言自语的道:“老二还是那副臭脾气,连富贵那孩子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其实爹可以找奶奶帮忙劝劝呢!”招弟笑着,提醒。
田光明倒像是第一次反应过来一般,笑着道:“这主意倒是挺不赖的呢!”或许让娘出面,说不定老二那边能有所回转。
不过建房的一件事情也不急,慢慢来就是了。田光明想着,也就出去了。
招弟留在屋子里,拿着笤帚,虽是在扫地,却扫的是一点都不上心。也不知道那人这两天是在干一些什么。
她觉得,自个儿现在的这模样,肯定是得了病,就叫相思病来着。
不行,明儿他再不过来,自个儿一定得过去看看。反正她也是个脸皮厚的,难不成还不许来一个倒追啊!
打定主意过后,招弟才认真的扫地了。
哎!
也是现在,她才知道大姐以前干家务活是多么一件麻烦的事情,而且甚是无聊。每天煮饭、洗衣和扫地,都在无限循环中,也不知道是怎样习惯的。
得亏明哲家里有人做这些事情,不然她嫁过去,还真不敢保证自个儿就能做一个贤妻了!
对了,那次陪着苏伯母纳的鞋底没有纳完,后来明哲过后就专程拿了来,说是让她纳好,这几日倒是忘了…或许,她明日过去有个借口了。她赶紧的扫了地,就去闺房里取了针线出来。
火炉旁,暖暖的,她垂着头,一针一线的绣了起来。
宝弟跟着张氏一起从外面回来,宝弟跑过来问她在做什么,她只是含糊的答了。宝弟却嚷嚷着说:“不行,二姐,我也要我也要。”
招弟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瞥他一眼,“大姐给你绣了那么多好看的,要我这做什么,难看死了。”怕四弟不信,还特地把手里的鞋垫给他看了一眼。
鞋垫上面,绣着…两只鸭子在池塘里嬉闹。
“咦…二姐没事了,绣鸭子干什么?”宝弟发现新大陆,惊讶的说着。转瞬,他又道:“怎么连鸭子都绣的这么丑啊!”
鸭子?
她绣的可是鸳鸯戏水,什么时候成鸭子了?就连说是鸭子,也是丑的。她绣的真有那么差劲儿吗?她有些泄气的看着手里的针线活,这可是花了好些日子才绣成这般模样。
张氏笑着道:“二妹,你用心绣的,阿哲会喜欢。”拉起孙子的手,“宝弟刚才不是说,要吃烧洋芋吗?赶紧的,去拿了洋芋过来,奶奶帮你烧,烧得焦焦的。”
宝弟一听,立马就跑到了杂货房里,从一个地洞里面掏出了一些洋芋过来。坐在火炉旁,他眼睛晶亮晶亮的,“二姐,等洋芋烧好了,我分一个大的给你,不给三姐留。”
他低声说着,神神秘秘。那洋芋,在他的眼里,是多么好多么好的东西。
招弟看得那双晶亮的眼睛,微微发呆。
小时候,其实真的很容易满足,就像此刻的四弟,一个洋芋都能高兴成那样。而长大后,却要为各种事情担忧,许多事情,都应了那么四个字,身不由己啊!
为了绣鞋垫,晚饭过后,她连碗筷都没有收,就开始动工了。
初时,一家人都还在火炉旁说说笑笑,末了,时间晚了,大家都回房休息。
刘氏披着一件衣服,从卧房里出来,看着二妹还坐在那里纳鞋垫,走过来,拿起火钳拨动了一点炭火,轻声道:“要不明儿早上再做吧!现在时间完了呢!”
招弟抬头,活动了一下脖子,道:“娘,您去休息吧!我做好了就睡觉的。”
“要不,娘帮你把火炉搬到卧房里面去?”刘氏说。
招弟笑了,点点头。
等把火炉搬进了卧房里,刘氏又叮嘱了几句过后,才回房休息了。招弟则靠着淡淡的火光,继续干活…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绣好的。醒来,她和衣躺在床上,身上搭着棉被。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揉着微微疼痛的眼睛,她起床出卧房。
家人已坐在饭桌上用早饭了。见她起来,赶紧的招呼用早饭。她摆摆手,进厨房打水洗漱了一番过后,人才精神了一下。又回堂屋,喝了一碗热粥。
她此刻就想着去找明哲的事情,草草的喝完粥,就回屋赶紧的换衣裳了。还没来得及关卧房门,来弟已从门缝挤了进来,冲着她嬉皮笑脸。
招弟关上门,“进来干吗?”
来弟在床上躺了下来,软软的被窝,总让人生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她手肘支在棉被上,单手托着脸颊,侧偏着看翻箱倒柜的招弟,“还能干吗?看看二姐着急着见大哥哥时的模样呗…话说,我什么时候改口叫二姐夫啊!”
招弟找出一件天青色的裙子和淡蓝的小棉袄,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回答她的话,“这我哪知道什么时候?得看看明哲那边的准备呗!”招弟看了一眼手里的衣服,颇有些不满意,问:“快给看看这衣服怎么样?”
得弟低声的笑了起来。招弟把衣服丢在她身上,瞪她,她才道:“我还没想到二姐也有这么着急的一天呢!以前你不是随便掏一件衣服出来都能套在身上吗?没想到今儿倒是第一次注重着装了…要我说,你穿什么衣服过去,二姐夫都是爱的。”
招弟被她最后一句话给噎住了,也懒得瞥她一眼,就换了身上的衣服。
得弟看在眼里,笑着,“二姐倒也是个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呢!”
“贫嘴。”招弟嗔她一眼,低头整理了一下褶皱,复有抬头道:“真的很好看?”
得弟听得一愣,随即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大笑。招弟才反应过来,三妹这是故意在打趣她。她也懒得和三妹计较,赶紧的把昨晚上连夜才绣好的鞋垫拿了出来,谨防三妹再笑,她动作飞快的收入了怀里。
来弟看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站起来,拍了拍招弟的肩膀,“二姐,你一定得加油,像大哥哥那条件,要说,如果想找其他的女人,队都排的老长了…你一定得趁着他没后悔时,牢牢的把他抓着怀里。最好那一条绳子拴住。”
“当养狗呢!还那绳子拴好。”得弟瞥她一眼,坐在了铜镜前面,给脸先是扑了一层淡淡的白色粉底,再拿红色做了点缀,然后又是点朱唇…
正在两姐妹欢笑之时,就听见得弟的声音在门外面,高兴的传了进来。
“娘,快出来看看,苏明哲过来给二妹提亲了呢!”
卧房里,听得迷迷糊糊,来弟笑着站了起来,“看来二姐是不用过去了。”打开卧房门,凑头出去一看,就看见门外来了长长一队人。聘礼,已是在指挥下,有条不紊的进了堂屋,没多会儿,就把整个堂屋给堆满了。
她回头冲着招弟招了招手,“二姐,赶紧的过来看,好多聘礼…”
招弟坐在那里还愣愣的,都没有反应过来,等三妹冲着她招手,她才站了起来,走到门口,透过小小的门缝,她眼里,哪里还在注意那满屋子的聘礼,而是看见了聘礼中,他卓然的立于那里。
明哲穿了交襟深海蓝的袍子,在领口,用银线绣出几丝暗纹,平添贵气。腰上,束了一条紫金带,上面坠了一块通体玲珑的翡翠玉。他脚上蹬着的,一双金线绣花长靴,银白色的鞋面上,一朵菊淡然而上…
瞧他这样正经模样,招弟忽地想起,好多好多年前,在集市的药铺里见他的第一面,那时她还小,他却成了小大人,也如今日的这般模样…她好像忘了那时是怎样想的,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可真快,恍惚还是昨日才遇见他。
她目光微微上移,看见他墨发用玉冠束着,俊雅的脸庞上,带着浓浓的笑意。那双眸子,笑得已眯成一条细细的缝…
她看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