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臣右手捏着床单,用力太猛,手背的青筋尽数突起,牵扯着他手腕的那一圈青紫的伤口,隐隐作痛。
顾家臣眼睛紧盯着面前白色的被单,道:“说什么呢,我哪里知道是哪尊佛爷……”
冯霖叹了口气,那眼神竟满是毅然。顾家臣还没见过他那样坚定的目光。
“家臣,我爸妈……你也看见了。人还没怎么老呢,头发就白成那样儿。当年我父亲……几乎是一夜熬白了头。他那时候,本来也是前途无量的有为之人,最后却落得到郊区当了个小书记员……我本来打算不再去找那些人,打算把这笔帐一笔勾销,好好过我的逍遥日子。可是现在我发现,不是我不肯放过他们……是他们不肯放过我。”
顾家臣低声道:“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呢……”
冯霖倒是笑了,说:“家臣啊,咱们都是在漩涡里挣扎的人。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傻,我也不必在你面前装潇洒了。只怕再这样下去小命都要销掉了。人始终都要往高处走的,否则永远都是被踩踏的命运……永远……都是别人手中被利用的棋子……家臣,你的为人我清楚,你是个好人。可是你一定要记住,好人,往往少不了要被人利用,你可千万不要做那被人丢了保帅的马前卒。”
冯霖摇动着轮椅凑到顾家臣床边去,压低了声音道:“还有这次的事情,牵扯甚广,各人心里各怀鬼胎,连你老哥我都舍不得这次大好机会,何况是旁人?何况是你的敌人?你可千万要小心,别怪我没提醒你……”
他说着便把轮椅往门口摇,一边抬着头,心情很好似的念着一句诗词:“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顾家臣看着冯霖的轮椅“轧轧”地走着,最后消失在门口,心中如同打翻了调料品,顿时五味陈杂。
他拿起勺子来舀了一口粥,刚送到嘴边,发现又凉了。扔下勺子来,肚子里虽然咕咕叫,却又根本吃不下东西。
只能自嘲地想,闹了一天了,大概脑子里还没回过神来吧?
抬起头来,窗外依旧是漫天雪白的阳光。
午后的阳光最毒。这间病房里没有空调,被单盖在身上有点严严的发闷。偶尔一个小虫子飞进来,扑在检察长来的时候拿过来那一束花儿上,嗡嗡嗡乱响。
顾家臣的身子早就撑不住了,没骨头一样地滑了下去。他叫看护来把粥碗端走,又叫拉上了窗帘。自己把头压进枕头里,闷闷地想心事,一会儿又抬头问任啸徐什么时候来。
看护见他这个坐卧不安的样子,就说:“养身体可不能这样,顾先生,您要是实在想他,就给他打个电话吧。”
说着就给顾家臣拿过电话来放在他枕边。顾家臣拿着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拨号,只是发了一条短信,问任啸徐什么时候过来,然后拿着手机发呆。
不一会儿就收到了回信,任啸徐说公司有事情要处理,只能晚饭再过来。
顾家臣又看看表,才午后两点,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他看不到外面是什么光景。小虫儿还在那一束花上飞来飞去,顾家臣看得不耐烦,把被单也拉到头上来盖着,只留了两只眼睛亮亮地出神,不知道在盯着什么看,目光又仿佛飘了很远似的。
医院里安静得吓人,门外只能听到偶尔走过的护士的脚步声。看护静静地站在一旁不言不语,偶尔有穿黑衣服的保镖从门口经过查看情况。
顾家臣穿了一件短袖的病号服,身上盖着白色的薄薄的被单子,在这偶尔路过的蹙蹙跫音中睡着了。
睡梦中也是一个日头高悬的午后,八月的蝉在枝头鸣叫,高峰期的道路上人潮涌动。
顾家臣牵着妹妹的手往学校走。
诗华也念初中了,她的成绩很好,虽然没能考上第七中,但是考上了实验外国语中学,那所学校也很不错,家里人觉得也不用一定要送她去第七中。
诗华穿着新买的连衣裙,漆黑的头发扎着马尾,牵着哥哥的手往她要念书的学校去。日头很毒,她打着伞,还不忘了把哥哥也拉到伞下来。她说哥哥也很白,晒黑了可惜了,她喜欢白白净净的男孩子。
那伞红红的,映得顾诗华整张脸和半个身子都是红光。顾家臣手里拿着一把扇子使劲扇,两个人额发上都挂着晶亮的汗珠儿。市区很大,两所学校之间隔得很远,顾家臣为了送妹妹,午饭也没法吃了。
顾诗华就说,要是能买一辆自行车就好了,这样他们还可以常见面,周末一起回家也方便……她以后的三年都要在这所学校念书了,可是这里和第七中隔得好远,公交车又好挤,骑车还能方便一点……说着说着,就有一个男孩子骑着一辆自行车从他们旁边过去了,车后座上坐着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子。
天气那么热,那女孩子却还是紧紧地贴在男孩子的背上。女孩闭着眼睛迎着阳光,清秀逼人的脸庞上写满了安详,男生也是个清秀的帅哥,穿了一件短袖的白色衬衫,衬衫的下摆随风飞扬。
自行车骑过去带起的风吹拂着那女孩的长发,瞬间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一片安详。那聒噪的蝉声仿佛听不见了似的。顾诗华看着那女孩子的背影,都忘记了擦拭额发上滴落的汗水。
她怔怔地看着自行车远去的方向,道:“哥哥……咱们要是也有一辆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