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顾家臣被季泽同的目光瞬间钉住,好像一个垂死的犯人那样动弹不得。他尴尬地看了看自己两手奢华的袋子,苦笑一声说:“我……刷的是任啸徐的卡。”
季泽同冷哼一声道:“你终于舍得刷他的卡了,不怕他把你卖了?”
“别开玩笑了……”顾家臣不由得低下头,心说他在季泽同面前怎么就是这么弱势呢?
“别开玩笑了,我能值几个钱啊。”顾家臣自嘲地说。
他一向深谙此道,知道在一个嚣张而高傲的人面前应该适当贬低自己,以免成为他们的攻击对象。
顾家臣有点恍惚,他似乎很久没有看见这样的季泽同了。自从任啸怀回来之后,季泽同变得很乖,乖得几乎就要淡出他的视线,乖的好像之前那些混账事都是别人做出来的一样。
现在是怎么了?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家楼下呢?任啸怀不是给他买了房子吗?他应该有自己的家。还有他名下的季家园子,如果要度假散心,那么大的园子不去,来这牡丹城做什么?难道他是来走亲访友的?
而出乎顾家臣意料之外的,季泽同并没有接话继续挖苦他,而是沉默地站着,站在笔直地路灯下,缓缓抽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说:
“去开门吧,我上去坐坐。”
顾家臣带着一肚子疑问,乖乖地在前面走。这是第一次,他走在前面,而季泽同闷不吭声地跟在后面,他一路上默默地抽着烟,那样安静,好像周围的一切与他无关。
仿旧伤里欲断魂,无音重现玉楼人。
顾家臣总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他以为他不会在看到季泽同黯然失魂的模样。这个男人在黑暗的孤寂和等待的监牢里承受了八年,就是老天也会为他动容。本来以为他等到心爱的人归来,那心中的累累伤痕能够迎来痊愈的那一天。谁知道那人回来才半年的时间,季泽同这种模样竟然会卷土重来。
顾家臣觉得背上沉沉地压着一块板子,因为在背后,不是在胸口,所以他无能为力,也无所适从。
电梯门在一声脆响之后缓然开启,顾家臣走到门前打指纹,在门口换下鞋子,灯光和空调在红外线感应之下自动运转。
季泽同甩着疲惫的身子步入客厅,灰色的外套之下是一身洁白的西装,只在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袜子。季泽同把外套甩在一旁,整个人扑倒在沙发上,好像刚刚被榨尽了最后一丝油水的豆荚。疲惫,乏力,毫无生机。
顾家臣不敢说话,默默地把自己买那一堆东西抱进衣帽间放着,出来之后又转身进厨房打算烧水泡茶。
虽然季泽同看上去一点也没有要喝茶的样子。但是顾家臣了解他。不管怎么说他们俩从初中就认识,到现在也十年了。认识这么久,就算是仇人也该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彼此的子女都能爱上对方,仇家变亲家。何况他们俩本来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严格算起来季泽同还是顾家臣的媒人。
顾家臣了解这个人,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毫不在乎,其实什么人对他好,他都会记在心里。而且这个人在自己冷的时候,并不懂得索取温暖,所以一定要在他看起来最不想喝茶的时候,给他泡好一杯热茶端上去。然后,让它在他身边慢慢变冷。因为知道,那些茶水失掉的温度,刚刚好能够进入他冰冷的心底。对于冻伤的人而言,哪怕一根火柴的温暖也是好的。
屋子里异常安静,厨房是半开放式的,没有门。季泽同听到咕嘟咕嘟煮水的声音,突然像一个孩子那样说:“我想喝咖啡。”
顾家臣答应了一声,从柜子里翻出一包咖啡豆。这玩意儿还要现磨,顾家臣在厨房搞了半天,才顺利从咖啡机里面接出一杯浓黑香润冒着白气的液体来。他找到方糖和奶精,放在杯子下面的小盘子里,再找了一个小勺子。然后把咖啡端到季泽同面前去,放在沙发旁边的茶几上,他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客厅的灯不知什么时候被季泽同调暗了,整个房间如同黑夜。沙发正对着落地窗,华灯初上点缀着玻璃,像璀璨的星河,迷住了归家之人的眼睛。季泽同没有去拿咖啡。他把纤长的手臂高高举起,五指张开在空气中,好像想要抓住什么。
顾家臣愣愣地站在一旁看。季泽同眼色如琉璃,眼底里藏着一抹浓墨,像要随时画出一幅泼墨山水那般。
夜色如水,夜空的蓝色是深深的忧郁,蔓延出来覆盖在面前这个人身上,像华丽的锦缎那样,紧紧地裹住他,裹住他……直到不能呼吸。
好像有什么事情。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可是顾家臣不能问,他必须等,等到面前这个人自己开口跟他述说,把那些破事儿一股脑儿地向他倾诉。季泽同有时候会这样做,把他当成一个正经的朋友,向他倾诉一些事情。之后又用眼神示意他忘掉。
这次顾家臣等了很久。
他就那样站在灯光黯淡的客厅里,站在季泽同躺着的沙发旁边,一直站到咖啡都冷掉,站到顾家臣觉得腰腿都酸软。
时空仿佛凝滞,他像被静置在凝胶里,清晰可见,却又动弹不得。时间将故事凝聚成一颗晶莹剔透的琥珀,而他的躯壳浸在里面,在多年之后被人拿起观赏。有谁知道时光背后的故事?我们每个人都是最华丽的作者!可惜生命走过,往往不留痕迹。曾经的爱情都消失在风雨里,消失在夜色里,而珍贵的书稿遗落在风中。
等待是久了一些,就像来不及实现的梦想。季泽同在细腻的沙发上回想过去,他们的回忆好像咖啡一样,慢慢变冷。是什么让爱情改变了味道?是什么带走了那个他深爱的人?他又是为了什么,苦苦等待到今天……
顾家臣终于忍不住发问了,因为他担心自己再等下去会睡着。而季泽同就像一个乖巧的婴儿,不哭不闹,静静地躺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