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一(1 / 2)

顾家臣的脸上擦伤了一块,擦掉一层油皮,已经上了药。

伤口结了痂,褐色的是血痂,黄色亮晶晶的是表皮组织受损渗出的细胞液。抹散在肌肤里的药膏是清亮透明的颜色,在床头灯光的笼罩下,周围的皮肤闪动出奇异的光彩。酒瓶盖子那么大的伤疤,好像一条暗黑色的河流,在任啸徐心间涌动着莫名的情绪。

水中水,黑水拥万红。烈焰在心间升腾,摧枯拉朽一般燃烧了天地万物,燃烧了他胸中的所有。

任啸徐渐渐地放缓呼吸,整个房间一片沉寂,只能听见顾家臣胸口的起伏。

顾家臣静静地躺着,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安眠药的药效似乎还不够大,这两夜顾家臣睡得不如以前沉了,总是出汗,时常还会说梦话。

被梦魇住,好像就是这样一种情况。噩梦,让人想要尽快逃离,却醒不过来,于是只能在梦中忍受惊吓与不堪。

任啸徐问过赵医生,看能不能把安眠药的剂量加大。赵医生说他不建议这样做,顾先生现在是受了惊吓,除了压惊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安抚治疗,不建议使用更多的药物。因为人体本身有自己的耐药性,这样一直加大剂量,总有一天他会对这种药物免疫的。而且药吃多了也不好,毕竟是药三分毒,顾先生的身体已经很差了。

现在顾家臣每天晚上要吃四五片安眠药才能睡得着,剂量委实不能再加了。

“您要多陪着他呀。”赵医生意味深长地说。

顾家臣的手突然在黑暗中跳动了一下。床头灯的光照范围很小,顾家臣睡的那半边床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任啸徐感觉到了他的动静,于是伸出一只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温度通过手背的皮肤传递到血液,又从血液走到心脏。顾家臣似乎是感觉到了,心中稍稍安定下来。任啸徐索性关上灯,然后把顾家臣的整个身体都搬到自己怀里来,拉过被子给他们两个盖住。顾家臣摸到熟悉的体温,整个人翻身压上来,趴在任啸徐怀里,把头埋在他心脏的位置。

任啸徐把他的头抬起来,换了一边的脸蹭在自己胸膛。那一边的脸上有痂,顾家臣唉蹭,换一边免得睡着睡着把结好的痂蹭掉了,又要流血。

这一夜顾家臣顺利睡到天亮了,任啸徐却失眠了。

他听着耳边顾家臣紊乱的呼吸,看着他时而凝聚的眉毛,那不安稳的模样,始终让任啸徐觉得不对劲。

他忍不住开始思考那两个字的定义。

幸福,是一种心理状态。心里欲望得到满足时的状态。是一种持续时间较长的对生活的满足,和感到生活有巨大乐趣,并且自然而然地希望持续久远的愉快心情。

这些和他现在的状态匹配吗?

这个夜夜梦魇,只有趴在自己怀里才能睡着的,整天担惊受怕的小兔子……

他真的幸福吗?

任啸徐抱着他躺在床上,直到天亮。那天他撞了自己一下,两个人的肩膀都撞得一片淤青,就这样相拥,受伤的位置刚好嵌合。这样的姿势,眉目相对,彼此脸上的每一个毛孔,眼睛上的每一根睫毛都能看得很清楚,呼吸的声音清晰可闻,心跳的声音也能够轻易捕捉到。

顾家臣的一条腿压在他的身上,膝盖弯曲勾住了他的腿,四肢纠缠着难分难解,隔着薄薄的睡衣可以感觉到彼此的体温。

任啸徐突然想起了中国人的一句老话,一日夫妻百日恩。

他们从在一起到现在,九年的时间,一百零八个月份,三千二百八十五天。那份恩情得还上一辈子了吧?

好像一直以来都是他任啸徐在施舍,而他顾家臣在接受。这份恩情好像并不平等。现在他终于对他有恩了,一出手就是救命之恩。任啸徐有些恍惚,感叹命运的公正,多少小恩小惠都能通过这一肩膀一笔抵消……所以说真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耶和华曾经说过,施比受有福。这么想起来,其实一直是他任啸徐更加有福。顾家臣用他的接受,成全了自己的施舍。

到底谁更伟大?

“家臣。”仿佛思想里有鬼似的,任啸徐叫了怀中人的名字。他闭着眼睛,似乎不愿意让人看到他此时的神色。

“嗯……”顾家臣沉吟着挪了挪身子,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并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叫他是为什么。

“如果……你觉得跟着我太辛苦,你可以……”

胸口突然一凉。

任啸徐睁开眼睛,看见顾家臣已经支起了身子,一双大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直勾勾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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