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说好了,要是没能通过狩猎考验,他们就一起遭贬。父皇母后有心保他,既不能放过二哥,那他便陪二哥一同受贬,这是他最后的立场。
深吸了一口气,他继续道:“后来咱们一起被父皇贬去了乌月谷看守皇陵,初守皇陵那几天,由于朗月清风一事,我一直闷闷不乐的,你便陪我喝了三天三夜的酒,皇陵外,咱们喝得烂醉如泥,又睡了三天三夜,我才彻底从悲伤中走出来。”
“后来,天晴时,咱们攀山看日升月潜,落雨时,咱们躲在屋子里听雨对弈,乌月谷不似北川雪野,四季如冬,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那里气候奇佳,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当春风乍起,咱们去山寺寻觅桃花,当夏木葳蕤,咱们去溪谷垂钓锦鲤,当秋月当空,咱们登上高峰插茱萸,当飞雪忽至,咱们裹着雪袄卧栏听雪。两年下来,整个乌月谷都被咱们游了不下一百遍!现在想想,看守皇陵的日子其实一点都不苦。”
“若有机会,真想再与二哥故地重游一番。”
他垂下眸子,望着那些火光,画面仿佛又重现眼前,回忆时,语气里满是怀念之情。
抬眸,再次看向二哥平静如初的面色,他的心里愈加惆怅。
他曾与他说过,看守皇陵这两年,是他此生最难忘的两年,他怎么又会突然不记得了呢。
“三年贬谪,改为两年,得益于父皇对你的宠爱,咱们才提前返回了皇宫,返回了那个是非之地!”
嗔视着炉中闪烁不定的火星,漠沧无尘漠然接了一句。
“我知道二哥一直都想离那个地方远远的,可是啊!咱们生在帝王之家,享受着寻常之人没有的荣华,拥有着寻常之人没有的权贵,咱们生来就与寻常之人不同,注定要承受不寻常的负累,咱们头顶上的这尊冠,不是那么好戴的。”
漠沧无痕感慨道,语气中透着诸多无奈。
远离,何尝不想,可是,焉能?
天生他泼天的权贵,便有人要咒天,咒这天不亮,咒这天不公,他们斗不过天也不信天,便开始想着夺走本该属于他们的权贵,于是,他们不惜违背天道,以他们所认为的人道,展开了一生的权贵角逐。
可笑的是,他也不信这天,他所坚信的是,不属于他的,他终究不会要,真正属于他的,他一定会争着抢着夺回来!
若要说远离,要多远才是离?即便是他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杀他的人也照样追到了乌月谷!
守陵两载,暗杀之术,防不胜防,刀光剑影,梦中惊醒,幸得高人几番暗中相救,他与二哥才在乌月谷活了下来。
从那时起,他便知道,他若不死,这场角逐注定无休无止;从那时起,他便知道,他注定离不开那个地方。
守陵两载,他没有一刻不念着宫里的那个人,他只盼着有一天能够重返皇宫,与她重逢,哪怕是隔着重重宫闱!
听他语间的冰凉,话中的忧伤,似有什么东西,一点点戳破了他的泪腺,烈焰双瞳忽而闪动着点点星光,他死咬着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是声嘶力竭。
如果两年前,咱们没有返回那个皇宫该多好啊!哪怕是与你一起死在乌月谷,我也心甘情愿,那一定会是咱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千般恨,万般悔,直教人肝肠寸断!
终是没忍住,一颗颗剔透的泪珠重重地砸了下来,映着灼灼火光,那如珠如玉的泪,仿佛淬火而生,平时愿,皆在那炉火之中,一一燃尽。
不知是因亭中骤然的沉寂,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由,那烈烈炭火燃烧之声许许,仿佛有野兽在撕咬什么。
漠沧无痕暗思忖,明明拨过了炭火,为何炉中之火,却越烧越旺,好奇心使然,他凑近火炉,探究着。
一炉之隔,亦可感知他的牵肠百转。他发现,他的二哥好像哭了。
“二哥,你怎么哭了?”他忧心忡忡地问。
“火太盛,催痛的!”他凛若冰霜地答。
火光照在他阴沉沉的脸上,两颗原本深黑如潭的眼睛,忽而变得格外澄澈,就像是在雨后打开的窗子,迎来一片风光霁月的景致。
他看得出,他哭过。
“明明拨过了炭火,这火怎又烧起来了。”不愿他难堪,他垂着眸子继续探究着缘故,嘴里喃喃道:“看来二哥风尘府里的炭火是极好的......”
静静睨着炉中正沸腾的酒,漠沧无尘知道,这把火,终是要烧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