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赵廷尉所言后,漠沧皇的脸上早已一片和颜悦色,当即落下手中的狼毫,引手唤来邱内官:“邱公公,将朕的佳酿呈上来,朕要赏赐与赵爱卿!”
闻言,登时受宠若惊,从漠沧君主的话中,赵虬髯明显可以听出,漠沧君主这是变着法的想要嘉奖他,欲拱手以作推辞,余光里,邱内官已应声而去,他心中忽定:他主仆配合得极好,丝毫没有复演的痕迹他双眉暗沉,屏气高呼:“微臣叩谢圣恩。”长袖掩地,拜了一拜。
漠沧皇笑了笑,扬手道:“赵爱卿不必多礼。”
邱内官的动作极快,一步并作两步便把佳酿呈到了案前。
耳边斟酒之声,声声入耳,不断拨动着他瑟瑟的心弦,只怕这杯酒,不是一杯御赐酒,而是一杯亡命酒。
毋庸置疑,漠沧君主已经怀疑他的忠心了。
为守诺太子,暂不对那杀手严刑逼供,那日在朝廷之上当漠沧君主问起审判结果之时,他借杀手重伤不醒难以审问之由,为那杀手争取了几日喘息的时间,从那时起,他便犯下了欺君之罪。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漠沧君主本就生性多疑,定然会将此事与太子一党相联系,如此看来,漠沧君主怀疑的不仅是他,更是太子。
“赵爱卿,请吧!”邱内官小心翼翼地将金杯端到赵虬髯的身边,笑着道。
与邱内官对视了一眼,赵虬髯本想通过他来读出些什么,却发现邱内官灿灿的眼神里始终透着点点笑意,丝毫不知所云,在这命悬一线之际,任何对策看来都无法奏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亘古不变的道理,向来如此,只是他从未想过,这个命运竟有一天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有力地捏住了空中的金杯,精炼的眸光落在杯上,惊不起一丝涟漪,那杯面极其精巧,刻的是双龙戏珠。
当今这个局势,不正如这杯面所刻画的那样么?太子与摄政王就好比这两条龙,而储君之位便是那鲜艳的龙珠,而他注定是祥云中的一朵,助一方腾上九天,夺得龙珠。
他不禁想起了在亡奴囹圄密室太子临行前与他说过的那些话。
“廷尉长年主管囹圄,行事素来公正严明,漠沧百姓无人不夸,无人不赞!谁才是真正的反贼,廷尉不会不知吧!若是廷尉不知,大可去思考一个问题——当廷尉踩着脚下的这片土地之时,踏实吗?”
“皇恩浩荡,臣仆卑躬,本宫只希望有一天还能从百姓的口中听到一句——‘公正严明的赵廷尉。’”
“本宫不怕什么引火烧身,就怕自己做了错的选择。廷尉是个明白人,有些话不需要本宫直言。”
若要说后不后悔当初做的选择——放弃中间的立场,追随太子,他断然不会后悔,这三十年来,他对漠沧君主的统治早已心存不满,曾经他以为只要漠沧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他的使命便完成了,那些朝廷斗争一概与他无关,他只需要依着最严酷的法,行最公正之事保一方太平便好。但,来到黎桑之后,他忽然发现,这一切与他当初的设想不尽相同,面对漠沧君主的野心、残暴,他一度怀疑,自己所行之事是否对得起那鎏金四字,正当心中的秤杆摇摆不定之时,太子的话却让他再次找到了方向,与其跟着漠沧君主一步步错下去,倒不如择一明君,唯有这片浊浪排空,为天下开太平的初衷才能一如既往坚守下去。
唯一遗憾的是,他等不到了。
将沉甸甸的金杯捏得更紧,他长髯一扬,双目一闭,痛痛快快地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
甘甜爽朗顿时在他味蕾里瑟瑟而开,他皱着眉头,惶然睁开了眼睛,只听得。“赵爱卿以为这杯佳酿如何?”
他有些不能理解,为何没有杀他。
“甘甜爽朗,口有余香。”他回道。
漠沧皇仰着头快然大笑着,邱内官接过他手中的金杯,提醒道:“廷尉是个善饮者,这佳酿乃是百酒之王,也唤作九五之尊。”
九五之尊,为君者,方可饮之。
闻言,登时失色,赵廷尉惶恐道:“微臣老眼昏花,误饮了佳酿,请陛下降罪。”
“既是朕要你饮,你又何罪之有呢?不过,朕仍旧有些失望,只因你未能识得此酒!”
漠沧皇话锋一转,忽而正色道:“念你年岁增长,朕也不怪罪与你了,提前致仕归家去吧!”
邱内官眼尖,取了案上的信笺交到赵虬髯手中。
“对了,眼下敌军肆虐,恐途中不测,朕会派人一路护送爱卿返回漠沧的。”漠沧皇正翻开奏折,垂眸之时,又附加了一句。
赵虬髯神色再变,顿了两下,旋即铺地大呼。
“微臣叩谢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