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桑卜秽年,九月六日。
柴门外,风铃草,开遍竹篱小院。
“今日车某喜不自禁,不仅因犬子如愿做了官,还因有诸位父老乡亲前来捧车某的场,与车某共享这份喜悦。这些年,承蒙诸位父老乡亲的照顾,车某与犬子才得以在宝地安家落户,犬子有今日,亦离不开诸位父老乡亲的帮衬!故,今日,车某于寒舍小摆宴席,以谢父老乡亲昔日恩情!”
柴门前,一老人头上戴着一顶新毡帽,露在帽檐外边的头发已经斑白了。瘦削的脸,面色黝黑,眼角爬着几处暗斑,淡淡的眉下,一双慈善的眼睛炯炯有神。
“车老真是客气了!咱们既有幸踏着同一片黄土,邻里乡亲相互照应也是应该的!”一短须老伯从宴席之中起了身,手举酒碗,在周身高呼:“乡亲们,咱们一起高举酒碗,恭贺车老!”
“恭贺车老……”
“感谢诸位……”
待宾客散尽,已是深夜。
柴门外时不时传来几声犬吠。
薄薄的窗子内,两道疏影晕在一片昏黄的烛光里。
“细宝,伸出手来。”车老神情严肃,手中戒尺握得紧紧的。
细宝跪于堂前,将双掌平平展出,腰杆挺得直直的。
“还记得,上一次阿爷这般训你是什么时候吗?”
“孩儿记得。”细宝抬起头,将高堂看遍,过往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那个时候,细宝六岁,甚是顽皮,总是在学堂给阿爷惹一堆事,先生好几次让阿爷将孩儿领回家去。因为那个时候啊,孩儿一点都不想念书,孩儿记得有一次……”
十一年前那个夜晚,他哭着喊着跪到阿爷膝下,眼泪止不住地流。
“阿爷,孩儿不想念书,孩儿厌恶先生,厌恶书友,亦厌恶那枯燥的经卷,求阿爷让孩儿辍学吧!孩儿真的不想去学堂了,求求阿爷了……”
见到他这副颓然的模样,阿爷骤然怒眼圆睁,压住冲上心头的万千怒火,语调寂寂地问:“你!你再说一遍……”
“求阿爷让孩儿辍学吧!孩儿念不下去了!”他一遍一遍地说出,他以为,如此便可说动阿爷。
直到阿爷从堂前取出一柄戒尺,脸上满是恨铁不成刚之色,“把手伸出来!”
见戒尺,不由得他心生胆颤,却又不得不服从阿爷咬死的命令。
只是,十指方出,便被阿爷猝不及防地拖在掌心,退缩不能。
他旋即将头埋到一边,丝毫不敢再看阿爷一眼,更不敢看戒尺疯狂落在手心的画面,只是将牙齿咬得紧紧的。
古老的墙壁上,暗影生动。阿爷将戒尺一次又一次地高高举过头顶,将他双眼寸寸逼红。
待数声霹雳落下,阿爷的怒气才稍稍消减,这个时候,他问了一句:“还想不想辍学了?”
不得不承认,戒尺打在他的掌心,真的很疼,可他依旧摇了头。
只是,这一摇,招来了阿爷更残酷的毒打。
他终是挨不过疼痛,一把夺过阿爷手中欲再次举起的戒尺,泪眼汪汪,将实情哽咽托出。
“孩儿真的不想念一辈子的书……孩儿只想留在阿爷身边跟着阿爷学习制造烟花的手艺……阿爷平时总是担忧祖上传下来的烟花戏法会败在阿爷手里,孩儿每每看到阿爷为此愁眉不展,孩儿心中便甚是难过……孩儿不想看见阿爷为此忧伤,便想着在学堂惹先生厌烦,让阿爷觉着孩儿注定成不了材,如此,阿爷便会将烟花戏法传到孩儿手中,后半辈子,阿爷便再无顾虑了……阿爷,孩儿真的不是故意惹您生气的……”
听他含泪说出,阿爷原本烈焰滔滔的眼眸也涌成了一弯深沉的秋水……
无力的胳膊似乎举得僵硬,戒尺终是滑出了阿爷的掌心。
阿爷佝偻着身子,一双颤抖的手慢慢抱住他委屈的小脸,极尽辛酸地开了口:“阿爷哪里是担忧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会败在阿爷手里,阿爷只担心细宝儿有一天辜负了阿爷的期望,担心将来阿爷无法兑现三年前许下的诺言……”
后来,听阿爷将三年前的事情沉郁地讲出,他才知道,阿爷三年前许下的诺言究竟是什么。雨滴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