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篁妃心跳陡然跳得厉害,那一瞬,她看清了他的脸——那张痛苦不堪的脸看得她触目惊心!
她惊慌失措地匍匐下身子,努力去够他的手,可距离太远,她怎么够都够不着,心彻底乱作一团,搅得呼吸都失去的节奏,“痕儿你到底怎么了?痕儿……”
被那双漆黑瞳孔中含着的关切和心疼哽住了喉咙,他几乎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终于挤出了一句话:“母亲……孩儿早已习惯了……孩儿没事的……过会儿就好了……过会儿就好了……”
说罢,他挤出一丝笑容,很是无力。
这伤颓的声音,这苍白的笑容,迅速冻结了她身上的血液。篁妃惊慌失措地抬头捂住自己的嘴,朝痕儿点了点头,肩膀难以抑制地耸动着始终一言不发。
她不敢想象,那些她不在他身边的日子,他一个人究竟经历了什么,仅管有至高的权位傍身,有无数的东宫卫率时刻保护,他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伤害!是她没有尽到一个作母亲的责任!留他一人独自在那险恶的宫廷孤军奋战!受了伤也不同旁人说,他为何那么傻……不!那宫廷中处处是敌,步步危机,他又能同谁说?即便有了心事,也找不到一个可信之人一个真正懂他的人听他诉说!他是一个那么坚强的孩子……
即便他在身前,她也保护不了他,亦不能替他分担一丝痛苦!
恨这铁栏——将她母子生生阻断!
恨苍天无情——教她的痕儿饱受这般折磨!
恨漠沧风国——将她心底原本的美好部打碎!
她恨不得痛在她身,也不要看着他那般难受……
眼泪终究没能忍住掉出了她的眼眶,手心打湿。
良久,那冰冷的手心忽有了一抹温暖,他沙哑的声音一旁响起。“母亲……孩儿好累啊……”
她旋即握紧他两只手,望着他憔悴不堪的面容哑然许久,这才竭力维持着平静的音调涩然开口:“痕儿若是累了,便靠在铁栏上睡一会儿,母亲会一直守在痕儿的身边……”
“好!那母亲,一定要,记得,叫醒孩儿……孩儿就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
“好……”
他眉宇缓缓舒展开来,那些痛苦似乎早已离他远去,他被温暖包围了……
虽然已经无力再睁开眼,亦不能一直看着母亲,但幸好还能听见那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觉得自己真是太幸福了,他想此刻他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他抱着那铁栏,就像依偎在母亲的怀里一般,嘴角始终都保持上扬,心中念着:母亲对不起了,孩儿说过要带着您离开这里,但孩儿现在真的好累,等孩儿醒来,孩儿一定会带您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母亲,您等着痕儿……
篁妃看着眼前的痕儿,不定的情绪也渐渐平和,注视他的眼神很是踏实。她好久没有像现在这般离她这么近了,她也好久没有这么长时间地看着他了。
差不多也有十四年了吧!她记得,在他出生之时,她都还没来得及看足他一眼,只有在他幼年时期,她才认真看过他、抱过他。不过那个时候,也是格外警惕,每一次相见的时间,都被婢女掐得死死的,生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她看得出,他应该很久都没像现在这般睡得这么安慰了,这个孩子从他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承受别人所不能承受的一切……
忆起从前事,她的嘴角不禁露出欣慰一笑,“痕儿,娘真的很欣慰有你这么一个能干懂事的孩子,谢谢你愿意来到娘的身边。”
“痕儿,其实为娘心中藏了许多事,始终没有告诉过你。年幼之时,不便同你说,等你长大了,能与你说的机会却又渺茫。今天,你就在娘的身边,我想,娘终于可以把这十八年的心事说出来了!”
话未托出,声却哽咽。她抬起头,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掉下来。
“关于你的身世,娘原本想等你长大了再告知与你,这虽然对你来说很不公平对娘来说也是于心不忍,但娘以为这是最好的打算,无非就是多等几年。后来,娘身边的婢女提醒,怕有一天命数有变,娘等不到那一天,又怕你从小饱受漠沧皇与萧后的宠爱,长大后你不肯接受自己的身世。所以,在你四岁那年,娘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想法设法将你的生母告诉你。起初娘和婢女都很担心,你那么小,会无法记住真相,甚至会说漏真相,但年幼的痕儿没有让为娘失望,我们的痕儿,生来就像神童一般,既懂事又聪明。知道真相的你,为娘感到难过,还为娘擦眼泪不停地安慰娘,娘真的很开心……后来,命数真的变了。”
“那一年,娘被漠沧皇禁足在了清辉宫,清辉宫中一待,便是十四年。这十四年里,娘虽然见不到你,但却能借外力收到关于你每一天的情况。你也能从娘的婢女那里得知娘的情况。你八岁那年,入夜,思娘心切,骗了婢女冒险来到清辉宫与娘见面,最后还险些被宫里的人抓住把柄加害于你,娘差点以为当年的事要暴露了!那一次,可把娘吓坏了!那一次,也是娘第一次责骂你。”
“娘可能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夜晚,并非你我母子再不能相见,而是那夜你竟然问娘,你的亲生父亲是谁!那个时候,娘以怒气为由没有告诉你,并且告诫你,从今以后不可再问这样的问题。那个时候的痕儿太倔强了,特别是在知道关于娘的身世后忿忿不平,对漠沧皇更是恨之入骨。娘担心,年轻气盛的痕儿在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之后,会去找他,而他也会……”
提起那个人,她的眼泪终是抑制不住,滑出了眼角,那么冰冷,那么刺骨。
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仍旧说着:“所以,这十八年来,娘从未在你面前提过他。痕儿可能会问,等痕儿长大了性子足够沉稳了,那个时候,娘为何不将真相告知与你。并非是他不好……他很好!他真的很好……也并非是娘舍弃了他……娘,这十八年来对他的思念从未断绝……”
漠沧十一年,朝阳宫。
轩窗半开,窗子外正飘着淡淡的雪花。
那是她来到漠沧后,写给他的第二封信。
将军:
渐入严寒,伏福躬无恙。早闻北疆乃是恶劣之地,一日天象多变,戍守虽是头等要事,但将军一定要顾己身。想了很久,不知如何开口,只因此事教人喜不自禁。我本以为这一生命运注定薄凉,直到小小的他,惊喜地出现在了这个世上,他是我们曾经美好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