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沉着脸,冷冷地喊了一声“开船”后,责备道:“真是越来越没有分寸了,这一船的人都在等你。你可知道,漠沧风人随时可能过来!”
他没有言语,只是看着那随风打转的雪花。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他向岸边望去,水榭歌台的轮廓在大雪中渐渐模糊,他却好像看到了他的白梅仙子,在那风雪中独舞。她一袭流苏白裙,手持一枝白梅,像是那风雪中的精灵,雪在她的身边变得柔和,围着她旋转,为她伴舞。在银装素裹的世界,两点鲜红显得格外耀眼,使得整个画面更加生动。
船猛地停下了,耳边传来一片嘈杂声,脚步声和哭喊声掺杂在一起,将他惊醒。抬起头,看到自己所在的大船已经被风人的船包围。人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奔跑,却跑不出风人的掌心。
一片片刀光闪过,一声声惨叫传来,一滴滴鲜血滑落,一个个躯体倒地。他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对于一个万念俱灰的人来说,死又算得了什么。
当风人的弯刀指向他眉心的那一刻,他突然后悔了。死,多么容易;活,才是艰难。可是再艰难他也要活下去。他以为已是万念俱灰,在这生死一线间才发现还有不甘和期盼。他的期盼,永远是白饵。
不顾他人的咒骂,不顾父亲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他朝着对方主帅跪了下来,表示愿意誓死效忠漠沧风国,表示他从小在秦淮长大,熟悉秦淮的一草一木,可以为他们出力。
主帅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脸,眼里充满了鄙视。
他活下来了,他被带到了风人的大船上。从这一刻起,无论是在秦淮人眼里,还是在风人眼里,他都是一条狗,一条贪生怕死的风人的走狗。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来都不怕死,他选择生存这一条艰难的路,只是为了再见白饵一面。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差点就要死在两个风人的手里,他庆幸他选择了活下来,他能够从风人的刀下救下她,受再多的苦也值了。
可是,她还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即便他又帮她五妹找到了所需的药材,她仍是看不起他,她和所有的人一样,骂他叛国,并且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牵扯。
她的话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刺痛着他的眼眶,似是经历了千辛万苦,他说:“白饵,从今以后,若再有危难,我何辄绝不护着你。”
说完,他只觉得“啪”得一声,他的心,他守护的感情,在这一刻,碎得彻底。心,痛到麻木。
以为就这样结束了,但是,她又找到了他,这一次,是为了她的三姐,她的三姐被抓进了藏娇楼。
她总是这样,从来不会为他考虑,也从来不会为她考虑。
为着仅有的一丝自尊,他不顾她的哀求。终于,他还是忍不住道:“白饵,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他只想听,为了她,他只愿意这是他和她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他为了她,可以做任何事,而不是为了别人。
终于,她说:“为了我!为了我!求求你……”
他满足了,于是义无反顾。
从他决定帮白饵的那一刻起,他就料到了下场。藏娇楼并不是普通的地方,那是风人的地盘,进出的都是风人的高层将领。可他,只不过是披着风人的皮苟延残喘的仇人,是那因战败被轻视、被践踏的仇人,这一点怎么都改变不了。
其实白饵找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无论怎样他都会帮她。曾几何时,在那白梅花开的季节,他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那绝世容颜,心下暗暗立下誓言,绝不会让她眼里充满绝望。本就是该死之人,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白饵离开的时候,他静静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当她消失在街头拐角处,她的背影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背上的交杂的拳头,亦未能将这烙印挥去,直到他倒下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依旧望着那街角。
明知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必死的结局,但他始终无怨无悔,他对她说的那些决绝的话语,根本无法掩饰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何辄缓缓阖上了眼眸。
雪花轻旋,翩翩起舞,却未能传递他这份沉重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