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冬之后,人们迎来春天,偌大的秦淮以及整个黎桑范围内,逐渐进入春耕状态,为了祈祷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在仲春和暮春之交,百姓有祭祀地神、社神、春神的习惯,同时也会祭祀生育神兼媒神、沐浴祓禊,以祈求子嗣繁衍,许多地方,除了举办跳傩驱疫、求雨雩礼活动,还会举办歌舞欢会,以供男女互相择偶,彼此相配。
在黎桑,人们称之为踏青。
按照先例,每年开春,君主携百官出城,御驾秦淮河畔,以净瓶取秦淮之水,携净水登上黎民山,双手托净瓶往八方大鼎中注水,祈祷这一年,雨润万物,欣欣向荣,这便是秦淮一年一度的净鼎活动。
通常,净鼎活动一结束,人们便陆陆续续展开踏青活动,尤其是民间,最为热闹。
想来,马上便临近寒食了,今年的清明,白饵恐怕要在宫中度过。
白家上下,过世两年,这两年,白饵不是在南靖的神将司,便是在完成刺杀任务的路上,每逢清明,她只能寻一处高地或者水源,向着黎桑的方向,拜上一拜,敬些酒水。
而今她有幸回来了,今年断然不能再错过,她要到白家人的面前,拜上一拜。
换了一身黑色的披风,一路出了朱雀街。
方出朱雀街城门,行了一里路,放眼四方,此时,四野如市,芳树之下,园圃之间,罗列杯盘、互相劝酬者,随处可见。
擦着人群,一直往前走,一路之上,游人如织,走索、骠骑、飞钱、抛钹、踢木、撒沙、吞刀、吐火、跃圈、斛斗、舞盘及诸色禽虫之戏,异彩纷呈。
秦淮河畔,长堤一带,桃红柳绿,翠碧相间,人头攒动,十里长堤之上,竟无落脚之处;河中,画舫轻舟,鳞次栉比,堵塞严重,一片哗然。
她也是自诩历尽千帆之人,但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仍旧不可抑制似地,生出了些时过境迁之感。
“两年了,这里还真是大变样!”
她停在一条小径之上,望着如许旧景,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余光里,断壁残垣之上,姹紫嫣红开遍,身后,一座华亭屹立。
“可不是嘛!以前这到处都是废墟,现在给它建起来了!”
一个小哥衣着鲜艳,忽然从亭上探出头,说了一句,手里抓着一把瓜子。
她不禁回过头,两个人都笑得很淳朴,是久违的感觉,那种感觉,不是陌生人之间突如其来的尴尬,是发自内心的亲切。
望着那把替过来的瓜子,白饵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微微侧鞠,继续赶路离开。
身后,隐隐听见,华亭之上,宴会正盛。
“我还记得,顺着这条路往东走几十步,有棵老槐树,我老娘就是在那棵树下死掉的,当时我还在对面修城墙,远远就看见风人的刀,一下子就捅进她的身体……”
“……以前被杀掉的仇人,往秦淮河里仍,搞得秦淮河里的水基本都是红的,虽然现在比以前绿了些,但每次我打岸上过,往里面仔细一看,大片绿中还泛着红呢!”
“你怕是个傻子吧!那都是岸上倒映出来的!绿的是柳,红的是桃!”
……
她知道,她所谓的那种变化不同,她眼中的变化,不是建立在那场战争之上,而是建立在两年前的秦淮之上。
这里越来越热闹了,热闹得,她都快认不出来了……
凭着依稀的记忆,她转眼来到一片沃野,附近的林子甚是茂盛,野花如绣,连绵不断,教人看得眼花缭乱,涉足坪上,不见其中。
借用正于林间流觞曲水的雅士的话来说,那便是,人在画中游。
兜兜转转,还是寻到了白家的坟地。
站在不远处一望,令她惊讶的是,那几处坟地,清丽如雪色,周遭的景色井然有序,透着一种出奇的肃穆!
她原以为,两年未曾回来清扫过,四季轮回,杂草丛生,枝枝蔓蔓,而今再回来,必然连坟头都看不见了!
当初情况所限,也只能随便寻几块木板,就当是立碑了,想来,经了这么多场风风雨雨,枯木必遭腐朽!
可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隐着一丝疑惑,她忙不迭赶上前,即将接近,却不敢再靠近,心中不由自主地反复问着,这还是白家的坟头吗?
犹记,去时遍野苍雪,来时郁郁青青。
一切看似改变,却什么也没变……
她惊诧着,身体不可控制地走到白父白母的坟头面前,整个人轰然跪了下去,“爹,娘!女儿回来了!女儿终于来看你们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再回来。
以前相见,都是在梦里,如今终于团圆了……
歌欢箫鼓之声频频振动,时远时近,她痴痴地跪在那里,这些年来的思念,倾诉不尽,最后只能化作长长的泪线。
按照习俗,她不该如此的,以前和几个姊妹祭祖完,她们都会在草地上载歌载舞,到了晚上,便在坟前点燃篝火……
她不该如此的。
思及此处,她微笑着擦了眼泪,忙着把带来的线香和纸钱摆出来,跳动的火星翩然烧起,就像振翅的火蝴蝶,闪动着星子。
可就在这时,她蓦然发现,坟前有蜡炬烧过的痕迹……
她诧然一惊,从痕迹上来看,应该是前不久烧的!
她一下子警觉起来,想来她在秦淮再无亲戚,又是何人来此祭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