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内殿,她才发现,偌大的风华殿就像一个迷宫,环环绕绕的,大殿里面分前殿后、殿中、殿前,屏风之后亦设有小殿,小殿里面又分为东西南北。
未几,许多静物皆沐浴在一片阳光之中,原本冰冷幽寂的风华殿变得暖意融融、光彩动人。
漠沧无痕依旧儒雅地坐在榻上,一本正经地默诵经卷之余,淡淡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瞥向候在一旁之人。
那人,动作拘谨,眼神收敛,长睫遮掩住各种情绪,活脱脱一个鞍前马后伺候惯了的奴婢。
此时此刻,无论是曾经那个活泼勇敢的她,还是如今端庄从容的燕温婉,在他眼里,显然都不是她。
这种感觉,就好像,即便在这阳光蓊郁的时刻,也教人感受不到一点儿春回大地的暖意。
他孤独的眼神终是随心绪,停在了经卷上的某一处,沉吟不止。
直到扉页一阖,目光忽然抬起,开门见山地问她:“在你心里,一定很恨朕吧!”
被这诛心之言一惊,她蓦然抬头,惊慌的眼神飞速扫过漠沧无痕的面目,匆匆察言观色……
惶恐虽流于表面,但内心,却像是被他一言赤裸裸揭破之后,有些恼羞成怒。
低沉的气压,无形之中铸就成两年前的当庭对峙!
倘若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白饵,她一定会咬牙切齿地告诉他,这些年,她恨他恨得要死!
无论是金庭之上他父子二人的逼迫,还是金剑之下的扼杀,亦或是断头台上噩梦般的揭开!
无论是水榭歌台初遇时的搭救,还是囚奴囹圄月下的重逢,亦或是亡奴囹圄约定好的相守!
曾经爱那个人有多深,如今对他的恨便有多深!
她忍不住在心里问一句:漠沧无痕,你告诉我,我怎么不恨?
“妾身……”
她正要回答,但令她再次意外的是,漠沧无痕冷笑一声,换了淡淡的语调,接着说。
“你一入宫便从了四品美人,没过几日,便被贬为五品的才人,你岂能不恨朕?”
她眸中顿时闪过一丝惊讶,意识到什么之后,旋即回道:“妾身不敢。”
“你可知朕为何要将你降为才人吗?”漠沧无痕又问。
“妾身有过,难担美人之责。”
“这不是你心里的答案。”
“恕妾身愚钝了。”白饵欠身谢罪。
“你不是愚钝,你只是不敢言。”漠沧无痕说话间,手中的经卷已被搁到了案前,“让你做朕的才人,看似贬谪,实则晋升。你可知你这一降,有多少妃嫔在背后羡慕你吗?”
白饵斗胆问:“既然陛下有心晋升妾身,又为何要贬呢?更何况,妾身昨夜在清河的确有过失”
“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漠沧无痕脸上露出笑容,“但与其问朕,倒不如问问你自己。你先是冒着得罪宸妃的风险,在西宫暗中招聘宫女,效仿她的曲子,随后又顶着逾越宫规的风险,于寒食之夜在清河私放河灯。你这般费尽心思,不计后果,不正是为了吸引朕的注意吗?”
白饵一愣,“妾身有罪!”
见她又要跪,漠沧无痕抬手一示意,阻止道:“慢着。”
“妃嫔最大的责任,便是取悦君心。东宫尚可如此,西宫又如何不可?你们这么做,说到底,无非是为了朕。同样的曲子,朕之所以最后选择了西宫,那是因为有一点,你与东宫做的不同。”
他声音一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接着说:“能不惧寒冷,穿着单薄的衣裙在夜下舞蹈的人,恐怕只有你了!朕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单凭你这份勇气和用心,朕没有理由不选西宫,更没有理由不晋升你!”
这,正教人受宠若惊。
白饵唇角微动,脸上露出了几分欣慰之色,看来燕温婉昨晚的苦,没白受……
“但你总归是有过失的,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朕有意晋升你,只怕难以服众啊!”漠沧无痕又道,“所以呢,便让你做了朕的才人!”
听漠沧无痕这么一说,白饵忽然满是成就,看来,她的计策全都是对的,不仅如此,而且力都出在了刀刃上!
果然,她这么多年的诱饵没白作,也对得起这么多年的经验!
不过,成功归成功,遗憾也是有的。
倘若自己没有提前在那座亭子里遇上他,并出言迫使他,那么昨夜的燕温婉对他便构不成冒犯,如此以来,河灯的事也不会暴露。
计策既然是对的,那么按照计划,如今的她,早升为三品的昭仪,运气再好点,说不定直接封妃了呢,退一万步讲,再不济也能混个四品的婕妤,怎么会不升反降呢?
眼下作这个才人,只能说是,把失败的风险降到了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