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遵旨。”
这边欠身遵照罢,白饵便小心翼翼地移步至榻前,脑海里又是思绪沉沉。
紫阳,最难忘?
她还从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更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仇人面前,谈起另外一个人。
榻上之人,满目端详,她则侧立一旁,双目微闭,好不心疼。
“我和他的故事,要从一次误会说起。”
“当时我满大街寻找盗窃荷包之人,说巧不巧,正好看见那蟊贼当街再次作案。”
“我便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将他逮了个正着!并将他数落的体无完肤……”
“可他却丝毫没有愧疚之色,直到擒拿大蟊贼的捕快出现,我才知道,原来他不是盗贼,而是与盗贼斗智斗勇的热心之人。”
“他一番诚恳的解释之后,我明白了他的苦衷,理解了他盗取荷包是无奈之举。”
“他为了向我道歉,扬言要给我一个惊喜……”
“我满心好奇地听着他的号令,闭上了眼睛,直到耳边乍然泛起了他灿烂的笑声。”
“是一束紫阳花。芳香四溢。一时间,教人喜不自禁。”
“他好像很在乎我的感受,很直接地说,他完全感受不到我对这个惊喜的喜欢。”
“我……”
“也许我本身就不善表达吧!喜欢就是喜欢,没有过多的言语。”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根本不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
“于是,我便一字一句地跟他说起了紫阳。”
当她说出这些话时,眼神几乎是望向窗外的,是遥望,也是怀念。
是应答,也是羞辱。
虽然她与李相逢的这段故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可当向人说起之时,眼底、心底,还是会忍不住流露出相同的情愫。
与此同时,漠沧无痕早已听得一脸阴沉,双目不知是何时闭起的,也许是唇齿紧锁的缘故,侧脸竟似刀削!看着令人不敢靠近。
而她却浑然不知,榻上之人是何感受。
就在她情真意切到极致,以至于情绪一度陷入低迷之际,他双目忽然睁开,满是阴鸷地盯着她,语调愈发低沉。
“那你一定告诉了他有关紫阳的三种花语吧!”
闻言,她心跳蓦然漏跳了一拍,整个人一下子从自我当中拉回。
迟来的眼神刚刚与他有半点交集,转瞬便因内心复杂的情绪逃避开来。
她紧紧盯着一双龙靴,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他却步步相逼:“容有半分虚假,朕决不轻饶!”
积威之下,想要全身而退,万万不能!
她点了点头,“妾身说了。”
“好!”
他简直满意到极致!
龙身不可操控似地向前一倾,试图对上她断断续续不敢抬起的眼神,一字一句命令:“朕要你亲口当着朕的面再讲一讲!”
自他说到那三种花语开始,她便知道,最忌惮的事要发生了……
“第一,紫阳历经雨雪风霜,凌寒而开,预兆冬残春近。”
那几乎是同一种声音在他耳边回荡起。
场景不是比冰窖还要冷的风华殿,而是比炉火还要暖和的亡奴囹圄!
“第二,紫阳簇拥而生,几度凄风苦雨中,难免会有分离,但其花瓣终紧密相连,枝叶亦交相辉映,预兆斩不断的亲情,即便遇到分离,也终会重聚。”
“第三,”
第三!
他在心里几乎是同时和她一起念出。
可那呼之欲出的话,却迟迟没有从她嘴里说出来!
那一刻,许多记忆倒带一般在她脑海里回闪,既寒冷的,也有温暖的,它们明明轨迹清晰,却也发生了重叠、交错……
她就像被这些或喜或悲的记忆操控住的牵线木偶,眼眶刺得通红,却不敢流下泪来;唇瓣微启,却有些喘不过气来……
终于,他再也没有了耐心,咬牙切齿做了最后的提醒,“第三!”
那哪里是提醒,是龙颜大怒后的命令!
终于,那牵线从中断开,她战战粟粟地跌坐在地上,燕温婉也好,白饵也罢,仪态尽失!
而那个向来儒雅随和的君王,此时此刻早已冲冠眦裂,他哪里肯甘心就这么算了,不顾一切地扑身而下,跪在她面前试图扶起她的双肩,势必要得到那个答案:“第三是什么!你说啊!朕命令你说!”
她深埋着脑袋,两眼因惊心褫魄不敢睁开,直到双臂被他抓得生疼,身子才被迫拉起半截。
再抬眼,四目相对,已是泪脸满面。
“陛下恕罪,第三,妾身忘记了,妾身真的忘记了!”
恍惚间,他定在了那里,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满眼皆是不信,直到她的两臂从他掌心抽离,颤颤巍巍的身子爬退半截,一个劲地磕头乞饶。
紫阳花第三种未说出口的花语,你还记得吗?
无数次临窗注目,他曾无数次这样问自己,也问她。
而今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答案。
漠沧无痕撑着榻沿,缓缓起身,心中感念,或许他忘了,过了寒食,也该暮春了。
他终究忍不住再看了地上之人一眼,眸子里满是失望,一遍遍质问着,你怎么可以欺君,怎么可以……
他说过,在做学问上,他不想听到任何假话,亦容不得她半分虚构。
可她必须申辩的是,至始至终,她没有半分虚构。
紫阳花,第三种花语,从一开始便未说出口。
只是,曾经是未说出口,而今,是说不出口。
……
听闻殿中盛怒,马上便有太监跑进来,手中拂尘握不稳,两眼左右一扫,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陛,陛下?”
漠沧无痕看了那太监一眼,随后目光落下,眼神斜视了身后一眼,若有似无。
白饵紧紧地盯着眼前投射在地面上的倒映,心中一股所有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的紧迫感,雷霆万钧。
直到殿前传来,波澜不惊的声音。
“宣,宸妃。”
太监估摸了四周一眼,探着脑袋问了问:“在这吗?”
“不,瑞安殿!”
太监一听,先是怔了怔,“奴才领旨!”
随后,麻溜地摇着拂尘出了风华殿。
到这会儿,白饵才暗暗松了口气。
“你且起来吧,摆驾,瑞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