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盛宫,云华方从风华殿出来,便远远看见将离从宫门外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一个时辰前,君主下了急召,二人先后回宫的时间足足差了近半个时辰。
见他快过来了,云华不免先迎下去,忙抓住他的前臂问起:“怎么晚了这么久?不是说好了,随后便到的么?”
“为了报复诸葛秀秀,吕不为这次下了毒手!”助诸葛秀秀逃亡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一闪,将离忙抬眼望了一望几步之遥的风华殿,紧着眉头问云华:“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犹如乌云遮顶,云华攒着眉头面容隐着死寂,沉了沉声,道:“君主大发雷霆。眼下,季太师,王漭将军,皆在里面。”
“什么!?”被这样的声音一惊,将离眸中登时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光。
蓦然感受到了一股就要冲进大殿去的冲动,云华忙将他的前臂抓得更紧,声音一顿:“哦对了,那个人,也正在君主旁边,候着。”
将离不遑思忖这些,只是骤然盯住他两只眼睛,寒光扑闪着,颤声质问:“君主面前,你,都说了?”
怕是要误会自己了,但此处又不是可以随便喧哗之地,云华紧着神色左右看看,忙将人拉走。
面对云华这样的反应,“背叛”顿时在将离心中刻下烙印。
直到一处长廊,失望在心中积压到极致,他猛地将手臂抽离出来,两只拳头已经硬到极致。
再不解释清楚,怕是要挨打了,云华自己先缓了一口气,撑着腰摆摆头,顿时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我说你!!你是不是脑子不驴踹了啊?”
“你说什么!”
他骤然瞪他,他也拉起腰身竖起脖子瞪他!
“君主既当众质问,我岂敢欺君?难到要白白牺牲诸葛姑娘替那些蛀虫顶罪?行善之人为何净吃亏?为何要蒙受不白之冤?”云华广袖一甩,侧过身去腰杆挺地直直的,“欺瞒之话,恕我说不出口!”
“你!?”
“虽说你我二人默契十足,但在这件事,我有我的立场。”
被他气得两眼一翻,将离不可理喻道:“我看你的脑子才是被驴踹了!这种时候你在这伸张什么人间正义!诸葛秀秀的法子本就是权宜之策,是大局之策!揭发卫国公的话既当众说不得,不代表私下不能找君主细谈!”
“好家伙你还来劲了是吗!”云华匪夷所思转头瞪他,牙口一嘶势要教他哑然:“你到底懂不懂君主?私下谈又如何?君主向来最在乎的便是百姓!这回卫国公直接触了龙鳞,君主岂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陪着你们演戏?况——且!在我赶到之前!王漭已经在风华殿复命了!卫国公畏罪潜逃不逞!被王漭在秦淮东市渡口拦截!同时!还在西市渡口查到了永.康侯贩奴豢妾的私船!”
“你说什么!?”被这样的声音一震,将离几乎不敢相信……
“一夜之间,卫氏一族,卫府一母同胞的两兄弟都玩完了!”说完,云华不由得冷哼地睥了他一眼,再附加一句:“傻眼了吧?”
将离愕然的目光不经意一抬,意识到,天似乎是一瞬间黑下来的。
那张色变的脸融在黑夜里,显得尤为压抑。
这是一个巨大的圈套,可等他真正意识过来,这一圈的人已经彻彻底底地中了计!
似乎总是慢那么一步!
亦或者说,这环环相扣的每一桩每一件,蹊跷至极,却根本让他琢磨不到,到底有那些因素在催动着它们发生!
总归,那是一只巨大的黑手,一只试图遮天蔽日的黑手!等你蓦然抬起头的那一刻,却发现,已身在黑手之下,而等待他们的,则是这漫漫长夜……
万寿宫,太皇太后一只手肘支在榻上,仅以几根指骨节艰难地支撑着沉甸甸的脑袋,不管榻下何种喧闹,两只眼睛久久没有睁开……
“母亲啊,娘啊,亲娘啊!您一定要救救儿子啊!儿子只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
四十五岁的卫宝柏跪在地上不停地叫娘,精瘦的骨架撑不住一件光丝面料的绛红色大氅,穿一半,脱一半,拖地一截。
一旁的海姑姑左看看右看看神色紧得厉害,总归劝又劝不住,不劝又让太皇太后难堪,“哎哎,侯爷呀,您莫要如此了……”
一劝吧,瞬间让卫宝柏找到了希望。
挪挪膝盖,哭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海姑姑海姑姑!你帮我劝劝太皇太后,你帮我劝一劝她……”
海姑姑一看,这尊卑岂不全乱了么,这哪使得呀!忙慌着两个手心噗通跪下来,一脸为难。
这是要拜天地了?
大祸临头,还要什么身份,狠狠地求便是了,卫宝柏深谙此意,只希望亲娘能看在自家孩子的面子上,到元礼那里去说说情,元礼最敬重的便是他这个皇祖母了,素来都肯听她的,这次亲皇叔犯了错,卖一卖面子还是肯的……
这般信念就像马桶刷一般不断地捅在卫宝柏的闹壳里,当他看到一直不动声色的太皇太后忽然动了动,想来是被自己说动情了,忙跪到她膝下,看着一双颤颤巍巍伸过来的手,他忙牢牢地抓住,就像抓住悬崖边的救命稻草,不再松开……
“宝柏啊,”太皇太后勾着背拉着他手感念着,昏黄的宫灯下,苍老的眼睛里淌了一会儿眼泪,再把他端详一遍,“去吧,到元礼面前去,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啊?”
被那颤抖的声音一怔,卫宝柏木然定在那里,圆扁扁的瞳孔,光一层一层地暗了下去,心死如灯灭,大抵如此……
她真的那般狠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