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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州府城,巡抚衙门。
夜色已深,却有一人还未安歇,正望着墙上一副巨大舆图怔然出神。
这位身着大郑二品文官公服的男子大约有四十多岁,气态儒雅,脸色坚毅,里里外外都透露出一股忠臣良将的气派,此人正是誓死不降的齐州巡抚张华地,正明二十年的状元,历经宦海沉浮二十余年,终于在去年升任齐州巡抚。然而在他就任之后,却发现齐州的局面早已是糜烂崩坏,响马出身的齐州都督,吃空饷喝兵血的各级将官,目中无人的高门沈家以及一众士绅,心思各异的各路文官,还有阴奉阳违的上千胥吏。这些要是放在太平年份,不过是癣疥之疾,可放在这个乱世,便是催命之病!
事实也果真不出张华地所料,当西北军入关进兵齐州之后,齐州根本就是毫无还手之力,在短短月余时间里,几乎全境沦陷,愿意死战者寥寥无几,改投新主几乎是大势所趋,如今只剩下一座首府济州府还在苦苦支撑,不过城破也只是在旦夕之间。
就在这时,跟随张华地多年的老管家站在门外,敲了敲房门,等到张华地收回视线转过身来,轻声说道:“老爷,沈家老爷沈秀求见。”
张华地挥了挥手,心平气和说道:“让他进来吧。”
老管家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出去了,又听到自家老爷问道:“今晚标营那边没什么消息吧。”
老管家想了想,回答道:“钱副将没有过来。”
张华地点了点头,示意老管家可以离开了。
不多时,老管家领着沈秀来到屋外,老管家没有进屋,沈秀独自走进屋内,然后掩上屋门,拱手道:“沈秀见过巡抚大人。”
张华地还礼道:“不知沈老爷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沈秀平静道:“沈秀此来,是有重要军情向巡抚大人禀报。”
张华地眼神微微一凝,简洁开口问道:“什么军情?”
沈秀不紧不慢地扶了扶长须,开口道:“就在方才,孙知化刚刚从我沈府离开。”
张华地脸色微变,道:“孙知化,已经降了魏禁的叛将孙知化?”
沈秀笑道:“正是孙都督,他如今正在魏禁麾下效力,此番其实是奉了魏禁密令,特来劝降我等。”
张华地的脸色在烛火下明暗不定,沉默片刻,沉声道:“沈老爷是聪明人,本官也就索性把话挑明,孙知化其人品不堪,不忠不义,贪生畏死,但不得不说此人在利害一事上从来都是精打细算,甚少吃亏。至于沈老爷,不能说八面玲珑,也是审时度势之人,所以于情于理,沈老爷都应该是再观望一二,或是干脆投效西北,而不是将这个消息告知本官,故而还望沈老爷为本官解惑。”
沈秀平静道:“沈家传承数百年,自神宗朝起,便世受国恩,本应当为国尽忠,为国玉碎。但是不妨实话告诉大人,沈秀不愿意让沈家的香火传承断在自己手上,若真是如大人所愿,沈家满门上下三百一十八口尽数陪着大人与西北大军玉石俱焚,十几代人心血毁于一旦,不肖子孙沈秀纵是万死,又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沈秀从袖中取出一方玉尺,面无表情说道:“沈秀将此消息告知大人,算是以全大人任职以来对我沈氏处处忍让之情分。”
张华地点点头,道:“明白了。”
沈秀说道:“孙知化已经去了巡抚大人的标营,若是没有意外,天亮之时,西北文帅之大军便可入城。”
张华地笑问道:“你就不怕本官现在就把你留下。”
沈秀淡然道:“这就要看张大人手段如何了。孙知化以为你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沈某人却是知道张大人的深藏不露。”
张华地死死盯着他,轻声道:“彼此彼此。”
过了许久,张华地收回视线,问道:“你已经决意投效萧煜?要知道每逢改朝换代,老的总要死去,这样才能腾出足够的位子给新人,你沈氏一门已经随我大郑荣宠数百年,难道还痴心妄想要在新朝再有数百年的风光景象?”
沈秀坦然道:“你所言之事,无非是高门土地兼并,以至于平民无地可种,尽数沦为佃户,而士绅又无需缴纳钱粮,故而朝廷无税可收,故而每逢王朝末年,便民乱四起,而朝廷无钱可用,所以改朝换代要将士绅尽数清洗,再有千百人之死,方有新朝开朝之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之景象。我沈氏一门家学渊源,又岂是不明时势之人,故愿意散尽田地家财以求平安。”
张华地冷笑一声,“你沈秀看得明白,沈家其他人也看得明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张华地不相信富贵了几百年的沈家,真有魄力散尽家财,对于穷人来说,死最可怕,但对于久享富贵之人,穷困潦倒是比死还可怕的东西。
对于张华地之言,沈秀似乎是早有预料,笑道:“所以还要借张大人的头颅一用,好让沈秀去新主面前邀功,再求一个百年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