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三话不多,除了抽旱烟,剩下的就是听杜老五和运吉聊些洮河的事情。杜老三聊着聊着就流眼泪。我猜是想起杜老爷的事情了。但我又不好安慰。我想他自个儿流会眼泪会好受一些,不过他一流泪,我自然而然地想起瞎瞎来。稳庄有没有我这么想过他爹我不知道,但我一直记得瞎瞎是真的。我经常梦到瞎瞎穿着羊皮袄在索罗村河畔唱歌呢。我看杜家弟兄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有点害怕。小时候怕,现在也怕。我看杜家弟兄的时候,心里有点紧张感。我知道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但就是紧张。不过现在我们是亲戚,聊的多了,自然没那么紧张,但每次正视的时候,我还是会感觉心里发怵。我也有一把年纪了,但面对他们的那张脸还是会害怕。这是记忆深处的印象,虽然经历了岁月,但那种紧迫感依然犹新。我娘在世的时候一直说杜家的人脸型上带着杀气!
长锁和运吉多年不回村里,有德的事情又麻烦到了村里人。长锁说他娘还健在,想借着这个机会把村里人叫着吃回饭。拉拉关系,叙叙旧,巧娘走的时候好说话。我说请不请都无所谓了,晓生在村里,庄间的事情晓生都有参与。大家有重孝,不能进别人家的门。碰见长辈发根香烟意思下就行了,等以后有机会回村了再说也不迟。巧娘也赞同我的意见,说有德刚走,有些人忌讳。说这次就听十八的话对了。长锁才打消了这个念头。由于有德来的急,走的也快。靖峰和怡景都没有告诉他们。怡景听说奶奶回老家了,三天两头打电话聊这聊那的。巧娘说怡景嘴巴甜。我说上大学了要是不会说话,那就白读书了。我说她走的时候怡景和靖峰还是小不点呢!现在都上大学了。巧娘的眼角就开始泪汪汪的了。
征地结束后,东来的工程队就进入了山沟乡。挖掘机和推土机、装卸车,喧嚣着从山沟乡一路朝着索罗村轰鸣而来。我喜欢坐东来的车去工地看看热闹。途径西川林场的时候,东来指着靠北的一面土墙说,雷子说这是你们那个时候的光荣榜。我笑了几声说,一晃都几十年过去了,东来指着土墙上的字说,雷子说这是我当年弄的?我看着迷糊不清的字迹说,这土崖是当年修梯田的时候铲平的,当时的乡长兼书记石干要求写宣传标语。我、雷子、狗娃、李少华和罗子文几个搞的。李老师和罗子文几个就住在那一排土房里。那些房子现在都破破烂烂的了,这崖土墙居然还好好的。这边遮风挡雨,才能保存这么久的缘故吧?东来说童文和童武几个也经常提起这个地方。那时候索罗河的河水多,说他们经常在河水里抓鱼和洗澡。我说别小瞧了西川林场,当年要不是乡里搞进来一批苹果树苗,说不定现在的索罗村还不知道苹果是什么玩意来!正是那时候的试种,才有现在的苹果产业。我说我自从土地下放后,就来过一次这里,是我和有才帮狗娃家剪树。没想到西川林场如今却有更加光荣的使命了。
亚亚和孩子在省城住,东来偶尔会来我家蹭饭吃。少不了说些这些年包工的事情。说要不是童全教他学看图纸,童武和运吉介绍工程,他不可能会有今天的事业。我说要是当年他在戏场的那样,说不定早进了牢房去了。东来爽快地笑了几声说,这还真有可能!这还得感谢当年招工的。有亮是第二年去的,但他吃不了那个苦,路子走的有点歪。耕读是他叫去的,现在还不是做的好好的。我说耕读是被他的第一个女朋友给刺激了,变好了。东来笑说这件事他和亚亚经常拿来欺负耕读。不过耕读做事情他非常放心。这些年两个人虽然有过误会,有过争吵,但关系更铁了。耕读在省城也有了自己的房子。说起有亮,东来说,人非常聪明,但有点聪明过头了。我说有亮也不容易,年轻的时候谁不犯错呢?他娘去了新疆,家里那时候就粟粟一个人维持着家计。回来后搞了个温棚,现在做的也是风生水起的。你看那些天打了果园的,家里有青壮年的都出去打工去了。就有亮搞成了大棚。说到底他还是很有头脑的一个人。东来说那是。他前几天还和有亮聊了会。说起当年的事情,有亮说当年莽撞了,买不到后悔药。说到孩子,他的大女儿都快出嫁了。我说是啊!一眨眼我都步入到老年时代了。我问东来还记得亚东不?东来说怎么不记得!他还有他的联系方式呢。我说亚东在新疆安了家。刚走的时候,村里热嘲冷讽的人多。这些年没人说话了,那就是混好了呗!前几天志平家给亚东寄苹果找我要纸箱,我才知道的。志平爸说亚东有百来亩棉花地,都是他老丈人帮东来推的。新疆现在种棉花都是机械化了。说起新疆,志平爹羡慕的不得了。亚东爹在电话里说新疆地大物博,那时候的土地都是自己推,办理迁移手续容易些,现在据说不好弄了。亚东去的第二年叫他去新疆看看,他没有答应。现在看来是错了。我说他现在在村里不愁吃、不愁穿,还羡慕新疆的生活吗?他不啃声了。我说志平在有贵的井队上赚到钱了,村里的房子,修的好看的除了东来家,谁家能和志平、建平这几家比。东来看了我一眼悄声说道,他听说舍来家的事情是熟人干的,问我听说了没有?我说我哪里知道这么八卦的事情,再说派出所都没法确定是谁干的,村里人就知道是谁干的了?东来说他刚来,和有亮几个喝酒的时候无意中聊起这件事,酒场上说的,据说是志平弄的。我说怎么可能!志平在井队上上班着呢!村里也没有人见过他回来过。东来说是这也是他不信的地方。志平这娃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个背景。我还叫东来不要乱说,会不会是舍来或者舍去又故意中伤志平呢。舍来做事情我也不中看,一点小事,又是狮子大开口,非要闹到法院去。一个村里人,搞得大家嘀嘀咕咕的。东来笑了笑说,人穷生奸计,饥寒起盗心。心眼太小了,格局就校他也不怎么看好舍去弟兄。不过事情发生的当晚,我也怀疑过志平,不过那时候只是一念而已!被东来这么一说,我也开始思索起这件事情来。不过我没有给东来再说什么。我问东来承包了多长的路?东来说从索罗村到黄羊镇都是他在做。先在山沟乡开挖的。把村里的这段路先修好再说。我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路一定要修好。东来说这话不止一个人这么给他说过,看来修好路是对的,不然乡亲们会骂他祖宗十八代的。
巧娘回来后,喜欢和丹丹聊天。我有时候也喜欢问巧娘关于上海的事情,巧娘说的头头是道。我说我进过两三次城,感觉县城很热闹,没想到上海比县城还热闹!巧娘叫我不要太贪财,应该去童文那里转转去。趁着年轻,到处看看。世界太大了,有我们看不完的精彩。我说应该是这样!但家里一大摊子,走了就荒废了!巧娘说我和丹丹就是这点好,不给娃娃们添乱。老秤走的时候交代我的事情我完完全全办到了。我说家长不好当也好当!现在娃娃都不在身边,给谁当家长呢?城里住着不习惯,不信她问丹丹,给双儿带娃娃的时候,住了一段时间,回来老是念叨着这个不好,那个不好。我虽然没去,但想着那么小的地方,住这么多的人,肯定有点拥挤。巧娘叹了口气说,现在日子好过了,还是家里的这个窝住着舒服。刚去上海的时候实在不习惯,艰难地熬了几个月才适应下来。平时就帮家里做做饭,带带娃娃。跟着长锁和他媳妇去外地旅游过几次。我问巧娘做的饭长锁媳妇爱吃不?巧娘说刚开始不会做,还好在运吉那里学会了不少。去上海的时候会用煤气灶,慢慢就什么都会了。实在不会做的菜,长锁媳妇教几次就会了。丹丹说起长锁媳妇,巧娘说蛮好的媳妇,比起运吉媳妇好多了。她做什么饭菜从来没嫌过。运吉媳妇嫌过几次呢。我说媳妇和媳妇不一样呗!丹丹说嫌不嫌没关系,城里那么方便的地方,不喜欢在家里吃就出去吃!自己的儿子喜欢吃就行了。巧娘说丹丹说的对!她起初也是抱着这个想法。我看巧娘说话有点丢三落四的,有德的离去多多少少给她的晚年生活留下了些许缺憾!但这是每个人必须要经历的,或许不久的某一天,我和丹丹也能体会到巧娘的感受。
巧娘说她身体不好,医生说是年轻的时候淋雨造成的。丹丹说我泡了很多仙人脚,拿一瓶回去试试。巧娘说她怕酒的味道。我说药劲不大,喝一点对身体好。这是我挖了很多年的老药材,特意叫双儿找的高粱酒泡的。巧娘说我还懂这个?我说这都是老人家留下来的偏方。小时候跟着我爹走村的时候,累了困了,搽搽泡的那个药酒特有效。我说这个酒晓生问了我好几次了,我都没舍得给过他。拿回去不要叫晓生偷喝光了!巧娘见我说起老秤,眼睛突然一亮说,他确实是有这个手艺。记得有次她身体疼的要命,老秤给了些药酒搽了几次就好了。我说现在都是西药,用起来方便。附近懂中药的人不多了。麦好先生没有把手艺传给他儿子,现在看病的是他的二儿子,手艺没他爹好,收费又高!
在推土机和挖掘机双重施工下,一条土路初具规模。剩下的就是压路机和沙石水泥的功劳了。偏偏留下了老堡子没有被推掉。东来说先留几天,叫村里人和堡子村的人留个纪念。我说老堡子是杜家的家产,这次修路给补偿了没有?东来说他不知道,这事情是振振在管,他们只负责修路。有才说好像听木娃说给了点补偿。堡子里面有房子,这几年杜家搬出去住了,堡子里成了菜地。我说我很多年没去过堡子了。这可是以前地主住过的地方。放到现在来说就是不值钱的文物。我记得只去过一次堡子,那时候杜老爷还活着,我爹带我去的。杜老爷想要沱茶,我爹特意从远路上带回来的。那时候杜老爷就住在堡子里,几个儿子住在外面的新院里。东来说他一次没进过堡子。看见丈高的堡子都觉得怕,还敢进到里面去。有才说他也没进去过。小时候一看见杜家兄弟,他跑的比谁都快。我问他为什么?有才说他怕!我笑有才怕杜老五还是杜老三?有才说杜老五的戏唱的好,但凶的还是杜老三。那张脸到现在都怕。我说杜老三我也怕。尤其是他的眼睛,又圆又大。盯着人看的时候,胆小的肯定能吓哭。东来说他怕杜老五。虽然戏唱的好,但唱的包公和欧阳方,一忠一奸,和他那张脸一模一样。我说杜老五爱唱戏是真的,但随着社会的进步,这门艺术怕是要绝迹了!那时候,看戏的人山人海,现在戏场上寥寥几个人而已!反而坐在家里,烤着火炉,看着碟片,喝着罐罐茶,嗯哼几声秦腔的感觉好极了。有才说杜老五是爱唱戏才把儿子没教育好,杜公子可是个吊儿郎当的人。我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何况是人呢!杜老五的儿子算是个意外。东来笑话我,说杜老五家的事情,不怕谁走漏了消息找我们麻烦?我说是亲戚,这点倒是不怕,起码的面子要给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