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端平霍然转身。
光影黯淡,少女的面庞笼罩着一层阴霾。
郭端平抬起灯笼想要看清楚对方的脸,仔细看去时,对方笑容浅浅,面庞微黑却又秀丽,越看越似曾相识。
他嗓子嘶哑的几乎说不出话,“你……你是……”
“我阿娘名唤周秀秀,十八年前怀着身孕被人毒杀,又被匆匆丢弃在乱葬岗,我父亲路过,见她还有些微呼吸,因此出手救了她一命,只可惜,没能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贺美熊眼里藏着杀意,“郭大人应当记得周秀秀这个名字?”
郭端平捏着灯笼手柄,指腹用力到发白。
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是他的青梅竹马和结发妻子呀!
只是……
只是秀秀家贫,除了美貌一无是处,根本不能给他带来仕途上的任何助力,在凉州一位高官的千金相中他的那一刻,他便决定除掉秀秀。
迎娶高官的千金,他将少奋斗多少年?
两年,三年,十年……
他甚至能少奋斗半辈子!
为了光耀郭家门楣,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郭端平喘息着,笑容逐渐扭曲狰狞,“她竟还活着……怎么,她叫你来为她报仇?!可我如今已不再是当年的落魄书生,她一个村妇,怎配报仇?!”
“村妇?”贺美熊无辜地歪了歪头,“如果郭大人觉得,宁州大将军的正室夫人只是个村妇,那我无话可说。”
宁州大将军……
郭端平眉头紧锁,周秀秀竟然攀附上了宁州大将军!
宁州大将军手握兵权,官位虽然不算高,但毕竟世代名门,和洛京的贺家乃是同族,祖上不知出过多少能征善战的将军,比起他要强上百倍。
他心底涌上复杂的情绪,“虽然当初是我对不住她,但她毕竟没死,还成了将军夫人,如此,我也算将功补过了。原本你也该是我和秀秀的女儿,不如我就认你当义女吧,你既然是贺威的侄女,等贺威运送粮草回来,还望你在他面前替我美言两句,请他在天子面前引荐我。”
贺美熊惊呆了。
她见过脸皮厚的,却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她阿娘嫁给她父亲,跟郭端平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贺美熊终于明白娘亲的恨意从何而来。
这次入京,阿娘听说凉州刺史郭端平升迁为左仆射,便将当年之事告诉了她,请她在天子面前揭发郭端平杀妻弃子的罪行。
贺美熊咬牙,瞥了眼黢黑幽暗的沟壑,突然不管不顾地伸出手,想把郭端平推下去——
“小熊。”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唤。
贺美熊怔了怔,回眸望去,郭山川不知几时醒的,衣衫单薄地站在草堆边。
郭山川凝视贺美熊良久,对郭端平道:“父亲可否回马车上?儿子有些话,想跟小熊说。”
郭端平冷哼一声,拂袖走了。
他带走了灯笼,虽则山野间月色澄明,然而月光冷冷清清,竟没半点暖色。
郭山川走近了,又端详贺美熊片刻,才咳嗽着笑道:“原来你是宁州贺将军的千金。在我身边当侍女,是为了杀我父亲报仇吗?这些天让你端茶递水地照顾我,委屈你了。”
他笑起来时眉眼弯弯,仿佛丝毫不在意贺美熊对郭端平的杀意。
贺美熊不知该说什么。
眼前人是母亲仇人的儿子,按理说她该连带着一起厌恶,可是也不知怎的,总觉得郭端平是郭端平,郭山川是郭山川。
她扭过脸去,“既然事情已经败露,我也不方便再继续留在你身边。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吧,我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