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夫人的美意,现在往襄阳赶还来得及,他日有机会再来拜会太爷和夫人。”徐葭话语很轻,但语气坚决。
甄义沉吟了一下,慢慢说道:“老朽今天请几位恩人过来喝茶,本来是想聊聊天,却没想到你们已经决定离开。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好强留。”顿了顿继续说道:“老朽心中有一疑惑,想问问张义士,不知是否合适?”
张穆心里明白,今天甄义特意请他们来,也不可能只是喝茶,肯定是有其它事情,不过通过这么久的观察以及甄诚的介绍,他判断这位曾经的兵部侍郎是个正直之人,此番不应该有恶意,当然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于是坦然说道:“太爷有何疑问,尽管问,张某定当知无不言。”
“好,不过两位义士如果觉得为难的,也不要勉强。”甄义捋了捋颔下的胡须,字斟句酌地缓缓说道:“是这样,老朽还在朝中时,适逢襄阳被围,但吴道那个奸贼封锁消息,凡是胆敢告知皇上真相者,都遭到其迫害、打压,甚至丢了性命,老朽就是因为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大杭江山被毁,在朝会上向皇上进谏派军援助襄阳,才落得个革职的下常”说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甄义依然义愤填膺,目光如炬,原本苍白的脸上由于激动而泛起潮红,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后来皇上终于知晓了襄阳被围多年的情况,大惊失色,派出了援襄大军,任命李知廷为统帅,李大帅达到襄阳后,没有急于发动攻击,而是先勘察敌情、战场,后来发出了征召令,在当地招募忠勇之士组成了一支精干的队伍,最后采取偷袭,突破了北夏人铁桶般的防线,打进了襄阳城里,给襄阳守军极大的鼓舞。”甄义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观察着张穆的神色,“这支乡勇就一直留在城里,加入了守城的队伍,后来城中守军和援军商定两面夹击,打破北夏人的防线,但援军将领范虎临阵脱逃,元军冒充援助的队伍,骗得守军出城,最终导致守军惨败。”甄义长叹一声,神色凄惶,“那支乡勇就来自离襄阳不远的一个叫张家庄的地方,率领队伍的族长兄弟俩和几百位忠勇的农家子弟,都血洒疆尝为国捐躯了1大厅中的人都屏息凝神,静静地听着这悲壮的往事,“张义士来自襄阳,不知道可曾听说过这件事?”甄义看着张穆,眼里很复杂。
再一次听人说起襄阳保卫战,张穆眼前立刻浮现出家族子弟离庄出征和老幼妇孺抗击北兵的情景,厅里的景致变得模糊起来,到处都是火光、鲜血,伯父、父亲、母亲和庄中兄弟前赴后继、英勇无畏、浴血搏杀......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一腔热血在胸膛中翻滚,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告诫自己不可公开自己的身份,但胸中的豪气和热血翻滚得越来越厉害,直冲咽喉,烧得他似乎要炸裂开来,他嚯地站了起来,双眼通红,朗声说道:“不瞒诸位,我们就来自襄阳张家庄,太爷说的乡勇就是我们庄中的子弟,那位族长是我伯父,出征的几百人一个都未回来,整个庄子也被北夏人报复,烧成了瓦砾。”张穆一口气把北兵如何屠杀张家庄留守的老幼、毁尸灭迹、自己在寻找亲人的路上如何救下文英姐弟等事情说了个大概,但没有说出刺杀叛国的王磐松一事。“太爷、夫人,张家庄一千多口人,就剩下我们两个了。”说完,重重地坐了下来,痛苦不堪,徐葭则将脸扭向了一边,轻轻地擦着眼角,身子在不停的颤抖。
在场的人都是第一次这么详细地听说张家庄被屠庄灭族的惨剧,一个个震惊不已。甄义紧握拳头,脸上青筋暴露,晗下的白须微微颤抖,少顷,他站了起来,走到两人面前,神情庄重的说道:“先前老朽还只知晓张家庄子弟为国捐躯,却不知北夏人野蛮屠杀老幼妇孺之事,张家满门忠烈,实为我等的楷模。请受老朽一拜1说完,一揖到底,其他甄家人也都作揖施礼。
两人连忙站起来回礼,张穆把甄义扶回座位,伤感地说道:“大家不知道,这位徐公子,其实是我大嫂,也就是老族长的儿媳。大嫂原本是南阳徐家庄人,徐家因帮助官军抵抗北夏人,遭到了北兵的疯狂报复,整个家族被杀光,徐世伯拼死才把大嫂姐弟送出来,因为徐家与我张家是世交,所以大嫂来到了我们张家庄,后来与我兄长成婚。婚后不久,适逢李知廷将军招募乡勇,我兄长跟随族长出征,一直未回。北兵屠杀我张家庄时,只有我和大嫂逃了出来,我们从襄阳出来,一路打听,有传闻说兄长和大嫂唯一的亲弟弟从战场上活了下来,回到了襄阳,但后来因为不愿意投降而与守军分道扬镳,至今都没有任何音讯。大嫂未出世的孩子也没了1说到最后,声音变得更咽起来。
张穆的话让大家都大吃一惊,尤其是甄诚,先前他虽然有所怀疑,但当真正得知眼前这位身手了得、英姿飒爽的徐兄竟然真的是位女子,还历经如此的磨难,依然震惊不已!徐葭紧咬着嘴唇,眼圈红红的,朝甄老太爷和夫人施了一礼,更咽地说道:“小女子并非有意隐瞒身份,只是为了路上少一些意外,还请太爷和夫人见谅1两位老人连连摆手,甄老夫人走上前来,疼爱地抚摸她的手说:“孩子,你受苦了1说完,也流下泪来,在场的其他人都唏嘘不已。
甄义起身,面对甄家人慷慨激昂地说道:“张家、徐家身为平民百姓,在国家危难的时候都能挺身而出、为国尽忠,甄家食朝廷俸禄几十载,更应为国出力、为君分忧!诚儿,你当以张义士为榜样,把我们的庄兵操练好,北夏人胆敢来犯,就和他们拼了1
“是,爹1甄诚响亮地应答。
甄义又走到张穆和葭面前,拱手道:“老朽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两位能否答应?”
张穆的情绪略微平复了些,拱手回礼道:“太爷尽管吩咐,只要晚辈能办到的,定当效力1
“是这样,两位义士武艺高超、侠肝义胆,还有与北兵作战的经历,老朽想请两位帮助诚儿操练庄中子弟,保家卫国!至于寻找张夫人的丈夫和兄弟,老朽马上修书给各地的门生故旧,让他们帮着打听,也许比两位自己去寻找可能会更好些,如此安排不知两位义士以为如何?”甄义说完,朝甄诚使了个眼色,甄诚心领神会,马上走过去拉住张穆,孩子似的说道:“张兄、嫂夫人,你们就帮帮我吧1
甄义这样安排,一方面确实是想让两人帮助甄诚操练队伍,更主要是他想让两个无家可归之人留下来,他很清楚,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两人是不会安心留下来的,这两个年轻人太不容易,尤其是徐葭,一个女子,为了国家,连续遭到家破人亡的打击,如今在外四处漂泊,终非长久之计。他甄义虽然已辞官回乡,但在他心里至今还把自己视作朝廷的官员,他觉得于公于私他都有义务帮助这叔嫂二人。
张穆当然明白甄义的意思,这半年多的东奔西走,让他明白这样确实很难打听到张岳的消息,甄义若真能发动他的故旧帮忙,肯定会比他们自己漫无目的的寻找更有成效。何况,他也确实希望能有个地方能让大嫂安顿下来修养,张家庄被灭到如今,她的心理和身体一直都在煎熬,连小产后都没有好好休息,导致她的身体受到很大的伤害,原本白皙的肌肤如今都变得粗糙暗淡,没有一丝血色。但他的想法需要征询徐葭的意见,于是他转头问道:“大嫂,你看呢?”
“叔叔拿主意吧。”徐葭微微一笑。
“那,我们就先留下来吧,只是这样一来,就打扰太爷、夫人了1张穆拱手施礼。
“哎,你们能留下来帮助我们甄家,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哪来的打扰1甄老夫人非常高兴,她一直慈爱地握着徐葭的手,轻轻地拍着。
“是啊,你们是我们甄家的恩人,是我们请都请不来的贵客1甄义兴高采烈,“我看这样:张贤侄呢,就帮助诚儿操练庄中男子,张夫人呢,先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后我把庄中的女眷集中起来,就由张夫人教授她们一些功夫;文英姑娘聪明伶俐,就帮着照顾张夫人。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这样甚好1甄诚首先高兴地叫起来。
“老太爷,我身体没事,不用休息,太爷和夫人不必担心,文英就让她服侍夫人吧1徐葭很感激甄义的照顾,但她不愿让人当病人一样格外对待。
“也行,就听你的。”甄老夫人非常聪慧,她理解徐葭的心思。
就这样,几人就在甄家庄安顿了下来。甄老夫人每天亲自给徐葭熬制鸡汤,外加从长白山买来的老山参,每次都要亲眼看着她全部吃完才满意地离开。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她的身体得到很好的恢复,整个人又变得红润、丰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