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姨至今清楚地记得,当年带着文雪前往灵雾山的奇异景象。
她一直听闻灵雾山是个很玄乎的地方,离岳城并不远,驾马车一两个时辰就能到。那座山常年雾气笼罩,如梦似幻。据传闻说山上栖息着一个世代为医的神秘族群,有不少人尝试过上山寻找,可最后的结果不是无功而返就是在迷雾里迷失了方向,再没回来过。因此,民间便有了不少玄乎的传闻,更有甚者说那座山是仙人们修行的地方,凡人自然无法踏足云云。
那一年,杜姨奉柳芸芳的遗愿,雇了一辆马车,带着骆文雪前往了传闻中的灵雾山。来到山脚下,她牵着骆文雪下了车,抬头望过去,那山果然如传闻所言,整座山被白茫茫的雾气笼罩,伸手不见五指,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景象,仿佛是神仙降下的白云屏障,保护着这座山不让外人侵扰一般。
杜姨望着那云雾缭绕的巍峨大山,以及那深不可测的浓重白雾,或许是来源于里面未知事物的恐惧和茫然,心底莫名升起一丝畏惧感,让她有些望而却步,不敢靠近——她害怕迷雾里面藏匿着什么怪东西袭击她们,或者向之前的人们一样迷失方向。
她有些茫然,试探性的往迷雾深处高声唤道:“有人吗?请问柯清茗老人家可住在此处吗?”回应她的,只有绵长的回音。
正当杜姨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远处的迷雾中渐渐浮现出一道淡淡的人影,向她们缓缓靠近。片刻后,一个苍老瘦削的盲眼老太太,从浓重的迷雾中只身走了出来。
老太太似乎是个盲人,两眼无神,直直盯着前方,瞳眸泛白,仿佛笼着一层白纱。她颧骨很高,头发花白,脸色暗淡无光,消瘦的脸上布满皱纹,使她的脸像树皮一样粗糙,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她身上披着深褐色的麻布斗篷,躬着腰,手里拄着根长长的枯木拐杖,一步一步的缓缓向杜姨和文雪走来。
杜姨见到这样一个怪模怪样的老太婆向她们靠近,不禁心里发慌,下意识将骆文雪护在身后,一脸警惕的看着老太太。直到身后的文雪探出头,轻轻地唤了一声:“.....柯大娘。”此话一出,杜姨一脸震惊,难以置信的上下打量着这个老人。
这个人竟然就是老一辈人口中的医圣柯清茗?杜姨听过这位女医圣的名讳,传闻中那可是如同天仙一般的人物,纵使年老色衰也应风韵犹存、仙风道骨,可现在的她,活脱脱像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巫婆,若不是文雪认出她,杜姨恐怕会把她当成山里的老妖怪,抱起文雪就跑呢。
“是柳师妹的丫头吗?”老太太淡淡问道,依旧两眼无神,面无表情。
文雪点点头,应了一声。老太太没有多说话,仿佛早就知晓她会到来一样,老太太伸出手,简言道:“来,跟我走吧。”
杜姨却还是有所忌惮,抓紧骆文雪的手,试探性的问道:“你.....真的是柯清茗前辈?”
老太太听罢,忽仰天干笑几声,那苍老干哑的嗓音显得她的笑是那么悲怆,她苦笑道:“是呀,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我自己了,何况她人。”她再次伸出手,示意骆文雪过来,骆文雪也顺从的松开杜姨的手,走过去牵起老人的手。
“杜姨,谢谢您送我过来,我要和柯大娘回灵雾山了,你要保重呀。”骆文雪向杜姨深深鞠了个躬,便跟着柯清茗往迷雾里走。
杜姨本想着跟上去,亲眼看到文雪平安到柯清茗的住处后再回去的,可柯清茗却偏过头,淡淡道:“灵雾山是我族净土,外人不得进入,你请回吧。”话音刚落,她便牵着文雪加快了脚步,渐渐消失在了白茫茫的浓雾中。
从那之后,杜姨再没有见过骆文雪,也没听到过她的消息。直至今日见到她平安来到自己面前,杜姨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下了。
杜姨慈爱的抚摸着文雪的头,柔声问道:“三小姐,你这几年过的可好?”
“我在山上过的很舒适,师父也待我很好,这几年倒是顺风顺水的。倒是杜姨您......”
杜姨无奈叹了口气,道:“我那老哥一直这样,我早习惯了,不理他便是。更何况,我也一把年纪了,过几年就该入土了,所以......再忍几年也就清净了。”
骆文雪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又问道:“杜姨也一大把年纪了,身子也越来越不好了,为何一直不肯嫁人呢?有个人搭伴儿过日子,既能互相安慰扶持,经济生活上也好过一些不是吗?”
杜姨听后,也是沉默半晌,叹道:“我是担心那人会不善待我的小少爷呀?”
“小少爷?你是说.....杜绍平?”骆文雪记得当年杜姨在她们家做工时,还带着一个小男孩,比自己年长几岁,当时杜姨一直称他叫小少爷,却因此不少被管事的打骂。文雪当时在想,或许那个男孩是某个家道中落的大家族的孩子吧,最后却沦落到去别人家里做工。
杜姨点点头,她的小少爷原名叫云平,云家灭亡后,她为了提防云家的仇家上门,便在其名字前加了自己的姓,改叫杜云平。后来她和杜云平在骆家做工时,管事的因他名字中的“云”字与大太太的“芸”字犯冲,借题发挥狠狠责罚了杜云平一顿。
其实这本身不是什么大事,当时柳芸芳早已失宠,在家毫无地位,连管家都可以压在她头上,谁会因下人的名字和她犯忌讳而大打出手呢?主要的原因是当时杜云平无意中冲撞了骆文鸢,秦桑桑才借题发挥,找个借口收拾他罢了。最后是柳芸芳出面才护住了他,否则非得被那管事的打死不可。事后也是柳芸芳亲自给他医治才保住了他的命,否则以杜云平当时的瘦弱体质和杜姨的经济情况,当晚就得一命呜呼。虽说这次保住了他,但以秦桑桑母子记仇的心性,以后难免会再拿此事找麻烦,所以柳芸芳当晚又做主给他改了名,改叫杜绍平。
“绍”有继承、传承之意,又发音同“韶”,柳芸芳用此字,是希望他“平安顺遂”“不负韶华”之意。
从那之后,杜姨再不敢带着杜绍平去骆府了,后来年幼的骆文雪将自己仅有的一个玉手镯送给杜姨,让她换了钱当学费供杜绍平上学念书用——那本是柳芸芳留给文雪将来当嫁妆的,但文雪丝毫不在乎这些,欣欣然送给了杜姨。正是有了诸如此类的恩情,杜姨才对柳芸芳母女感恩戴德、忠心不二,也正因如此,柳芸芳临终前,才会放心把文雪托付给她。
后来杜姨拼命做工挣钱给杜绍平赚学费,一个老大娘单独抚养他谈何容易,所以身边的人都劝她找个家境富裕的老伴儿,以分担生活压力。杜姨很久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却不敢照做。为什么呢?因为她见过太多类似的悲剧和惨事。
杜姨活了几十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群,也不乏像她这样单独抚养孩子的苦命女人,有丈夫早亡的寡妇,有被男人抛弃的弃妇,也有一时不慎生了娃的窑姐儿,最后都不堪于生活压力而选择改嫁,可婚后的生活却矛盾重重、压力更重,至于原因,无非就是她们的新夫家嫌弃那些的“野孩子”,平日里对孩子非打即骂,百般羞辱,更有甚者还逼着她们狠心抛弃孩子,让其自生自灭......
杜姨身边出了太多这样的例子了,她很担心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她下定决心,终身不嫁,哪怕自己辛苦万分,也不能让小少爷受一点委屈,就这样,抚养了他二十年。如今的小少爷去了外地上大学,同时工作赚钱,每个月还寄钱给她,这倒使她的生活没有以前那么辛苦艰难。
“对了,三小姐,我刚之前听老哥说......你嫁人了?夫家还是......”
“是陆家。”骆文雪坦言道:“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前两天我就成了陆家的儿媳妇。”
杜姨听后脸色一变,问道:“莫非骆老爷把你接回来是为了......”
骆文雪依旧表情随和,轻声道:“就是为了替二姐姐和陆大少爷成婚罢了。”
杜姨听后,看着文雪沉默良久,心里默默叹道:三小姐果然还是逃不过沦为联姻工具的命运吗?
“可我回来.....是有目的的。”骆文雪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为我母亲,讨一个公道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