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日子糟透了,成婚之后王洛缨都没感到如此不安过。
先是罕见的大旱,然后境内又闹起了流匪,昨天又不知道怎么,陌儿回府后一直神情恍惚,说是在凶杀案的现场被死尸吓坏了。
这孩子从小身子骨就弱,真不知道他这当爹的是怎么想的,竟带孩子去那种地方的。
又想到半年前深宫里的太子突然暴毙,坊间多有传言说是被人所害,连夕安圣京的皇城禁地内都保证不了孩子的安全,何况冀北城这种和营寨差不多的王府,一想到这些王洛缨便不住为自己的孩子担心。
“夫人,这是您要的药材,都是库里珍藏的上品,请您过目。”
鹤寿堂的老掌柜亲自取来了几味药材,用桑皮纸称好在柜上摊开,整个药铺里药香四溢。
王洛缨本是医女出身,对这些药材的气味自是十分熟悉,她依次将在这些草药中取出一些凑到面前轻嗅,凭着多年前行医的经验便知这确是上好药材。
北丰地的金川参滋阳补阴,雾峰山的夜交藤安神助眠,潼口三川的锁阳补肾润燥,以及金州的酸枣仁,镜州的半夏等几味辅药,都是色泽饱满,品相上等,光是看着便知道是鹤寿堂内库的珍藏好药。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抽出发鬓上插着的银钗,在每种药材中都拨弄了几下,见银钗并无异常才吩咐手下从人打包带走。
临走时老掌柜恭敬地将她送到门口,踏出药铺的一瞬间她清楚地瞥见了那老人脸上愤怒和不耐烦的表情。她当然明白自己的举动对这百年老店是一种无礼亵渎,也理解老掌柜对自己的脸色变化。
这点她并不在意,只要为了保护孩子她甚至不惜得罪整个冀北城的人。
“哼,看那药铺掌柜的,我们前脚刚踏出店门,他一副狗脸说变就变。”当归为她的主人愤愤不平,“主人,这种跑腿买药的小事您何必亲自来办,交给我这种手下人不就好了?何必大热天受这份气1
“这可不是小事,这药是为小公子抓的,对药材的成色、产地和来源都要层层把关,主人出于爱子之情才会屈尊亲自出府。况且以当当姐你的暴脾气,让你去抓药不给主人惹出乱子就谢天谢地了。”另一个年轻女孩手中提着包好的药材,调侃她的同伴。
搭话的女子名唤沉香,她与当归都是平日里照顾静夜王妃起居的侍女,两人年纪都在十四上下,可她们性格迥异,当归直率飒丽,沉香则机敏细心。
二人自幼便跟随王妃,王妃则对二人视如己出,平日里两人便在王妃面前互相斗嘴,也算是给王洛缨略显枯燥的生活中添加一丝欢乐。可今日,王洛缨却全然没有兴致,她一心想着卧榻之上的小儿子,不由心神不宁。
两位侍女见王妃微皱眉头便识趣地安分下来,跟在主人身后不再多言。
骄阳似火。
不喜排场的王洛缨每每出宫都是便装步行,她年轻时也没少行走江湖,身子不比深宫贵妇那般娇弱,可在这酷热的太阳下,没走两步她便汗如雨下,体内的水分正在不断从每一个毛孔中流失。
这大旱已经持续了数月,她心想眼看秋日将近,若在一直如此不知北地的粮食要减收几成,又有多少百姓要挨饿。
若是能下场雨就好了……
忽起一阵西北风,吹落凤额点点汗,夫人仰首沐金风,正见平津帆动。
突如其来的一阵大风带起热土烫沙,街上众人皆掩面闭目,唯独王洛缨贪图劲风带来的微弱凉爽,眯起双眼任由烈风掠过面额,一时间街道上尽是风的律动,其中最明显的便是一张上绣十二月相的平津帆正在随风舞蹈,像一位黄衣黑发的舞者。
金风渐止,她已不知不觉间被平津帆吸引,已来到一个小小的卦摊前。
“福主,要算什么?”
清澈纯净的声音传进王洛缨耳朵,她方才注意到那平津帆下还有一位道骨仙风的道长。
“碍…”由于刚刚完全没有注意到此人,被这么一问她不由一时语塞。
“主人……”这时两名丫鬟也跟了过来,她们刚一见到道人便也愣住了,生于诛神之难后的两名年轻女孩自是没见过僧道之流,便不由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名穿着古怪的人。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王洛缨淡雅一笑以示歉意。
她又望了望高悬的烈阳,轻搌鬓边汗,心说近来异象频发,既已至此不如索性算上一卦。
便对道人说,“请教先生,夏末已尽,已入初秋,不知何时才能天降甘露,泽被万物,让天下辛苦劳作一年的农民有个好收成。”
那道人闻言本来眯成两条缝的双眼突然睁开,清澈的眸子中映着面前的女人,似乎在为女人所问的卦感到些许惊讶。
随后他的脸上挂上了一丝淡如春风的笑容,笑道,“福主如此心怀天下百姓,贫道便送您一卦……”说着那道人拿起一个包浆的竹筒递到王洛缨的面前。
王洛缨心领神会,接过装卦签的竹筒开始有节奏地摇晃。她羽睫低垂诚心祷告,卦签随着竹筒的摇晃的频率发莎莎声响,不多时一根不安分的卦签便掉出竹筒,跌落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道人连忙拾起卦签,口中念念有词,“龙从云来虎行风,龙虎相交在圣京。龙困荒滩遭虾戏,虎入泥潭路难行。待到龙虎重逢日,天降甘露,玄天赐风。”言罢那道人便将卦签收入内袖。
王洛缨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说这先生道行不够,竟连卦签都不给问卦的看一眼,怕是他肚子里有点墨水便瞎编的一首卦诗。
她本也不信这些,只是机缘巧合刚巧走到这卦摊前,被人叫住才随意问了一卦,现在既然卦象已出,她便也不愿多留。
于是她便吩咐道,“当归,给先生卦钱。”起身便要离去。
怎料那道人忙打手势示意,“福主稍安勿躁,贫道说过这卦是送的,此卦还未揭,福主为何如此急着离去?”
当归这丫头性急,见道人如此啰嗦便数落道,“你这老头好啰嗦,我家主人内务繁忙,哪有空听你在这胡言。协…”公子二字还未出唇,王洛缨的目光便打断了她的话,让她生生咽回了公子二字。
“调教不严,让先生见笑了。”王洛缨礼貌性地说道。
怎知,那道人接下来的话让她不得不留下来,“夫人勿慌,公子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即便不用药此时也已恢复了八九成。”
闻言王洛缨备感诧异的看了看两名侍女,那意思是你们刚才说漏嘴了吗?可两人都默默摇头否认。
那道人又说,“夫人勿怪,一切都在卦象之中,并非两位姑娘说漏。”
这时王洛缨才觉眼前之人非同寻常,便也不再有所隐瞒,直截了当地问,“先生既然知道我子之症,那也定然知道我的身份,请问先生还有何要事相告?”
“夫人洪福齐天,据卦象所显,明日便会天降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