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酱是以前豫北农村家家户户夏天都是做的酱菜,要从秋末吃到春末。豫北地处中原,冬天很冷,70、80年代又不是现在,哪里会有菜吃。能干的主妇,会在夏天晒好各种干菜,干豆角,茄子干,干小白菜;但是家里媳妇不能干就靠着这西瓜酱冬天有个菜味,也下饭。与东北的大酱制作方法不同,做酱的过程中要加入大量的西瓜,水分多,一个做不好就会臭掉。主要用料是黄豆和西瓜。先是泡豆子,煮豆子,采麻叶子(荨麻),找荫凉的地儿用麻叶子在下面先铺一层,把煮透的豆子放在麻叶子上,再上面用麻叶子盖上,注意不能有缝隙。等到豆子上面发出来均匀的白毛和黄绿色毛,闻着没有的气息,就是捂好了,就可以准备下酱。
而下酱,就是小孩儿们的狂欢。西瓜是要工分换的,虽然不贵,却没有几个家庭舍得给孩子多换。这玩意吃了涨肚子还不顶饱,小孩子们就是吃个肚圆,撒几泡尿就饿了,还会吃的更多。队里的西瓜又是除了供应社员下酱外,难得的可以拉到收购点换点现钱给大家分的经济作物。因此,下酱的时候,也就是少有的小孩子们可以吃西瓜吃到饱的时候,是李亮他们这代人儿时记忆里难得的甜。
李老蔫虽然各种的不做人,但是却还是一把做饭的好手,对于吃向来不将就,就是李亮娘在的时候,年年下酱也是李老蔫来。
爷五个下了工,记分员处记了分,交了工具一起往家来。李亮虽然已经17了,却和两个弟弟一样满心欢喜。毕竟还是孩子,这种难得的生活中的甜还是掩饰不住欢喜。
到了家,李明和李亮一起去把家里的大盆、酱豆坛子搬出来。对,在豫北,这不叫豆酱,也不叫大酱,叫酱豆。因为里面加了大量的西瓜,是有很多汤水的,不像只用豆子做出来的大酱那么稠。两个小的则是把家里的盐罐子搬了出来,蒜臼也搬了出来,把粗盐好好的捣了一遍,做酱要用大量的盐。
李老蔫则是去看了看捂好的豆子,确认都捂透了,把豆子都倒进了李亮哥俩搬出来的大盆里,把西瓜都搬到了盆子旁边,开始切西瓜。先把西瓜切成两半,再把中间最甜的瓜心都挖出来给几个孩子吃,也没忘记往自己嘴里送。李星李辰抓着西瓜块大口的吞咽着,鲜红的瓜汁顺着嘴角和手往下流,把身上本就脏兮兮的粗布褂子染得更脏了,肚皮上也是一块一块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李明和李亮吃相也好不到哪里去,干了一天的重活,吃口甜似蜜的西瓜心,又是在水里湃了一下午透心的凉,几口下去,一天的暑气全部消散了。一时间,整个院子里只剩下了大口嚼西瓜的声间。
李老蔫道“今年的瓜挺甜的,等麦收完了老二再去换几个。”李亮并没有吭气,李老蔫也没管。爷几个把瓜心都干完,这个时候的西瓜一个也有□□斤,一个个肚皮滚圆。李老蔫拿着家里仅有的那把菜刀把西瓜外面的绿皮削掉,再剁成小块,全部搀到豆子里面,再把捣好的粗盐放进去,把平时存的花椒和八角都放进去。李明和李亮在水井处冲了冲上身,好好洗了洗胳膊和手,晾干后开始在盆子里搅拌。彻底拌匀后用碗舀进早就洗好晾干的酱豆坛子里。这个过程中,所有放调料的事情都是李老蔫来完成。
西瓜酱都装进坛子里之后,李亮叫老三和老四挖了干净的黄土,用水搅匀。他和李明把坛子移到了餐桌的旁边,这个地方是光照最足的地方。坛子上面先用几层白孝布裹好(白孝布农村白事时主家会给去吊丧的亲友一人二尺白布,回家后一般用来做抹布或日常用),用草绳扎好,再扣上一个破瓷碗,接过和好的黄泥均匀的抹在了瓷碗上,保证一点缝隙都没有。这些坛子要在阳光下至少晒四十天才算晒好,晒好后,颜色红亮,酱香十足,还会带一点西瓜的清香,咸香可口,还带一点点甜味。
晒好的酱吃法有很多,可以直接吃,家里宽裕的人家会用油和大量的葱花炒炒吃,有些人家不舍得油会蒸着吃,城里的人家还会用来炒肉丝。但是最好吃的还是用油炒来吃为最,油多多的,炒好的酱红红亮亮的,上面有一层厚厚的油花,加上爆香的葱花,要是有刚出锅的白馒头,撕下来一块,狠狠的按进酱碗里,再一口吃下,香得让人原地跳起。炒肉丝或者肉末也不错,用来拌面一绝。后世很难买到这种费工夫的酱了,超市里的酱不是这个味道,这也成了李亮脑中美好的回忆。
当然,1977年的李亮是吃不到这些精细的吃法的。他们要靠着这些酱度过漫长的冬天,吃法最多就是加点葱花蒸一下,或者直接舀出来就吃。李亮尤其喜欢吃里面的西瓜块,他们叫瓜子,里面还会有腌透了的西瓜子,嚼起来特别的香。酱是很咸的,因为好下饭,也省菜。李亮可以用一块瓜子下两个窝窝头。
下完酱,天已经擦黑了,李老蔫难得的没有让两个大的再去做饭,舀了一盆高粱面,掺了一点豆面,给几个孩子搅了一锅面疙瘩汤,切了两个嫩西葫芦进去。高粱面粘性小,面疙瘩汤有点不成形,一家人仍是西里呼噜吃了个精光。老三老四自觉去洗了碗,李明李亮把地上沾了西瓜汁的土薄薄铲了一层,铲下来的土扔到了粪坑里,一家老小冲了个澡,天已经黑了下来。
老式的土坯房里,热的就像个蒸笼。这一大家子也没舍得点灯,也不想进屋睡觉,都在黑影里坐着,在院子里乘凉,听着树上的蝉鸣声,小声说着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