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母白氏面上神色一冷,手上灯笼的血色烛光陡然暴涨,灯笼纸上一个又一个的鬼童胎灵睁开了眼睛。
得了灯笼纸上那些鬼童胎灵们的加持,血色烛光恍如日光,摧枯拉朽地破开大片黑暗。
“够什么够!你们要是不想见我、不想让我上门,就直接关门锁路!既然没有让我来到这里,那我就是你们的客人!”
“你们就是这样待客的!!”鬼母白氏怒喝,眉眼间道道紫色的淤痕显化,狰狞得可怖。
显然,鬼母白氏这是怒到了极致,连自己的本相都控制不住暴露出来了。
黑暗里静默了下来。
过得好半饷,才有另一道悠悠的声音传出。
“这次是我们失礼了,还请阿妹见谅。”那女声道,“阿姐我这里新得了些补血的灵物,阿妹要是不嫌弃,不如来阿姐我这里坐坐?”
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一道比周遭的浓稠黑暗还更黑沉的光涌来。
鬼母白氏还未来得及眨眼,就看见前方挂出一树又一树的灯笼。灯笼光芒照出的道路尽头,却是一个颇为凋敝的宅院。
如今,那宅院大门敞开,有端庄妇人擎一把团扇,站在宅院院门前向她看来。
鬼母白氏擎着灯笼的手微微压了压。
于是那些很有些黯然失色的血色烛光便快速回收,仍是最开始时候那样只圈住了鬼母白氏周身的空间。
“原是岑阿姐。”鬼母白氏缓和了脸色,先是福身一礼,然后才道,“那阿妹就不客气了。”
岑氏笑着,对鬼母白氏招了招手。
鬼母白氏上得前去。
两个女子相携着走进院门。
院门无风自动,咔嚓的一声轻响,门梢落下,隔绝了内外。
下一瞬,整个院子都消失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浓稠黑暗中才又一次响起了声音。
“怎么办?岑氏带走了擎灯白氏……”
“什么怎么办?就这么办!不然方才的时候,怎不见你拦人?偏现在才来说这个?!”
“岑氏那般厉害,岂是我一个人说拦就拦的?你们方才不也没有留人?!”
“你!”
“好了,别争了。”另一个女声低低说道。
明明是风一吹就散了的柔弱声音,此时在这黑暗中却愣就像是一柄开了刃的尖刀,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抄在手里劈出去。
黑暗里果真就安静了下来。
那道柔弱女声满意了些,声音里原本几乎一触即发的危险感觉于是就缓了缓。
“岑氏已经先行一步带走了擎灯白氏,我们谁都没有那个本事从岑氏手里抢人,也就只能等着了。等到擎灯白氏从岑氏那里出来……我们再来细说。”
黑暗中的女声沉默了好一阵,才陆续答话。
“也只能这样了……”
“那就都等着吧……”
“……等着吧,现在我们之中,大抵也只有那擎灯白氏,算是比较了解那从安阳来的孟氏子了。”
没有人再说话。
但在黑暗里的女子自己都要怀疑其他人是不是已经走了的时候,一个女声又响起。
“所以那安阳来的孟氏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他才来这洛阳没多久吧,竟就惹得各方瞩目?也没有听说过他做了什么啊……”
黑暗中仍旧沉默。
就在问话的女子磨着牙齿几乎要爆发的时候,才有幽幽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来。
“那孟氏子确实没有做些什么……但有人在看着他。”
“有人?”那个最初问话的女子缓和了心绪,却是半点不慢,继续问道。
这回没有让她久等,黑暗中就传来了声音。
“我说季氏,你要是还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劝你去问清楚了再来,这里……不是给人解疑答难的地方。”
季氏憋了憋气,笑了“妹妹我又不是在问你,你不想给我解疑答难你开的什么口?!”
“你!”对面那女子气结。
季氏得意地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无声咧嘴,随后才转了身,向最初回答她的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福身一礼“妹妹请教阿姐,还请阿姐解惑。”
那道幽幽的女声终于轻叹一声,回答她道“说不上解惑,不过是闲着无聊,相互之间说一说话打发时间罢了。”
站直身体的季氏微微低头,仍然一副恭顺的模样。
那幽幽女声仍不在意,只道“司马氏。”
“司马氏?”季氏是真的惊住了,她瞪着眼睛,许久没法回神。
那幽幽女声的主人似乎是点了点头“还是司马檐、杨氏那对夫妇。”
“司马檐、杨氏那对夫妇?”季氏其实也算是灵醒,她很快就想明白了真正的关键,“他们的那个长子,司马慎慎太子?”
季氏想到了什么,猜测道“莫不是司马氏要给慎太子封王了,慎太子相中了这个孟氏子,要让孟氏子做他的辅臣?”
这……这没什么问题吧?慎太子本就是夭折,他想要在同样早夭的小郎君中寻找自己的辅臣,有什么不对的吗?
季氏又补充道“自司马檐、杨氏那对夫妇进入阴世以来,他们就一直在帮着慎太子挑选辅臣不是吗?而且慎太子身边,如今也聚拢了一群才干出众的郎君……再多一个孟氏子,也是正常的吧?”
那幽幽女声沉默半饷,忽然问道“你对司马慎似乎很有好感?”
司马檐和杨氏是帝后,季氏尚且能直呼其名,但对于他们的孩子司马慎,季氏却尊称其为慎太子……
季氏抿了抿唇,说道“司马檐和杨氏那对夫妻的德行,我等俱是尽知,但慎太子……”
“虽然慎太子是他们的儿子,可慎太子行止张弛有度、谦恭守礼,我敬重慎太子,有哪里不可?”
那幽幽女声没有说话。
季氏紧抿着唇,也倔强地看着那片黑暗,不说话。
“如你所说,司马慎行止张弛有度、谦恭守礼,不似是司马檐与杨氏那一对夫妻的孩子……”
那幽幽女声微叹,便不再抓着这事情不放,但显然,她也失去了叙话的兴致。
“司马慎的身边如今确实聚拢了一群才干出众的郎君,但不说出缘由,直接就给予顶级优待的……到目前为止,你在他身边看到了几个?”
“这……”季氏也是沉默了。
那幽幽的女声静默了许久,再没有响起。
季氏也只低头,没有再追着探问。
不知过了多久,浓稠的黑暗才快速褪去,显出一座凋敝的院舍来。
院门落下的门梢自发抬起,紧闭的院门被无形的力量拉开,让出内里的两道身影——岑氏和鬼母白氏。
岑氏看了一眼院舍外的黑暗,回头看向鬼母白氏,问“白氏阿妹,是你来还是我来?”
鬼母白氏低头,婉约一笑。
“阿妹不及岑氏阿姐见识广阔、威望深重,就不担这件事了,还是岑氏阿姐来吧……”
岑氏深深看得鬼母白氏一眼,微微抬手,让团扇遮去小半个下巴。
“分明就是阿妹躲懒,将阿姐推了出去……”
鬼母白氏笑着,不说话。
岑氏微微摇头,却还是放下了手上的团扇,望入外头院舍的黑暗中。
“外头夜深路重,各位阿妹也莫要再在外头站着了,不若进阿姐这院子里坐一坐吧,我们阿姐阿妹的,也好说话。”
岑氏话音落下时候,这一座凋敝院舍原本半敞开的院门完完全全洞开,紧接着,更有诸多婢仆领着纸人俑仆从院舍各处走出,开始收拾院舍里的布置。
不过是眨眼的工夫而已,方才眼看着还甚是凋敝的院舍就已经焕然一新,热闹生活得就像是它最鼎盛辉煌的时候。
岑氏打开了门迎客,守在外头血色小径的诸位女鬼也都不客气,纷纷从黑暗中走出,来与岑氏和鬼母白氏见礼。
“那就打扰岑氏阿姐了……”
一位位或是披红霞、或是带白冠的女鬼走入院门,来与岑氏和鬼母白氏见礼时候,鬼母白氏心里既是激动,也是防备。
只是这些异色,在她面上统统都没显出痕迹。
女鬼岑氏不着痕迹地看了鬼母白氏一眼,笑着往院舍外头看了看,便引着一众女鬼往里走“既然人都来齐了,那就进屋里坐吧,我们也一道喝喝茶赏赏花……”
不独独是鬼母白氏,程一郎、杨三童等一众鬼童胎灵也都开始了他们的布置,呼朋唤友的,甚是热闹。
相比起他们来,孟彰这边倒是更清净些。
就像这会儿,他直接就入了自己的根本梦境,坐在湖中随水漂荡的小扁舟,对照着翻看手里的资料。
有湖上书楼里收着的那些从安阳孟氏族里得来的资料,也有湖里书楼里收着的那些孟彰前生耳闻目睹的资料,还有从杨三童这些鬼童胎灵手里得来的资料。
都是关于司马家的。
这方世界的大晋与前生世界的晋朝;这方世界的晋武帝司马檐与前生世界的晋武帝司马炎;这方世界的晋武帝嫡长子司马慎和前生世界的晋武帝嫡长子司马轨……
。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