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是太好了啊。
但他不能露出一丝痕迹,因为不但他们没有做好跟懿祖撕破脸面的准备,司马慎自己也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武帝司马檐和皇后杨氏。
贸然开口,只会轻易泄露消息,引来更多祸患。
司马慎完美地掌控着面上的神色,不叫武帝司马檐和皇后杨氏看出任何端倪。
幸好这两位对他没有多少防备,幸好这两位此时自己心头情绪起伏不定,也分不出多少心思来留意司马慎的表现。
“但我看阿慎你似乎有些着急,不像是要等到那个时候的样子”
司马慎心下更觉苦涩。
倘若他能够等到那个时候,他当然是再愿意不过了。可是他做不到啊。
这天地,这世道,就没有给他这样的幸运。
他如之奈何?
这个时候,武帝司马檐的目光又再一次落在了司马慎身上。
“我就想着,既然阿慎你这么着急,不若就我先退一退,让出位置来给你?”
毕竟如果真的等到了阿钟落入阴世天地时候,他才退位,令阿慎登位的话,那又如何能算是他给阿慎的补偿?
不过是阿慎原本就应该得到的罢了。
司马慎仍是沉默。
武帝司马檐起了疑心,看着司马慎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深邃。
“阿慎,”他唤了司马慎一声,然后带着一点诱导意味地开口询问,“你觉得如何呢?”
他觉得如何?
司马慎心下苦笑,面上却不显,而是端正且严肃地回答武帝司马檐道“阿父,儿觉得不妥。”
皇后杨氏细看了武帝司马檐一阵,目光循着他的视线落向了司马慎。
“哦?”武帝司马檐发出一声单音。
司马慎直视着武帝司马檐,道“阿父,儿虽也很有些抱负和野心,想要那个位置,想要借那个位置做出些事情来”
武帝司马檐和皇后杨氏都只是沉默地听,并不打断。
从很久以前,他们就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这位嫡长子,心肠莫名的柔软。在他看来,皇位不独独是他们司马氏一族所握有的东西。
他们不仅仅只享有这皇位带给他们的尊贵与财富,接受天下庶民的供养,还担有同等份量的责任,需要回应那些庶民的期许
天真到惹人发笑。
但那又怎么样呢?阿慎他是他们的嫡长子,他可以任性地按着他的性子做事。
就像,如果他只想揽尽天下奇宝异色的话,他们也能够让他达成所愿一样。
“但是阿父,儿也得承认,儿如今还没有真正做好准备。”
尤其是,当他真正看清自己的对手以后,他原本所做的那些准备就越发的不够看了。
“那尊位,儿现在还不能要。”司马慎最后道。
武帝司马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皱紧了眉头。
少顷后,武帝司马檐凝望着司马慎,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顾虑?”
“你担心有人会阻拦你,束缚你?”
听到武帝司马檐的这一连串问题,皇后杨氏也转了目光来,细细打量着司马慎的脸色。
司马慎先是犹疑一阵,随后又摇摇头,说道“没有。”
没有?
武帝司马檐与皇后杨氏对视一眼,都觉得心头一阵阵怒气翻涌。
真要是没有,阿慎他会是这样犹疑小心的谨慎模样?!
必定是真的有什么人,让阿慎他觉得不对了!
皇后杨氏将自己的手从武帝司马檐手中抽出,搭上司马慎的肩膀。
“阿慎,”她道,目光直直望入司马慎的眼底,“你要知道,我们是你的阿父阿母,是你的仰仗。我们不论什么时候,总是会站在你身后的。有什么事情,你不必顾虑太多。”
“作为我们的孩儿,阿慎,你是有资格任性的。”
“这天下,再没有人比你更有任性的资格了。”
司马慎心下越发的酸软,但他旋即记起了什么,重新控制住面上表情。
可事实是
已经迟了。
皇后杨氏很确定自己发现了些什么,她微不可察地向武帝司马檐分去一个眼神。
武帝司马檐也无声无息地与她的目光碰了一碰。
司马慎心头咯噔,连忙将话题转开。
“阿母,儿明白,可儿真觉得,这会儿还是太早了。而且阿父如今打理国事,朝中不是也还算平稳么?”
“就算要儿接掌阴世皇庭帝位,也该让儿多跟阿父学学才是。不然贸贸然接掌帝位闹出纰漏来,还不是得要让阿父阿母来帮儿收拾?”
“那儿日后,还有什么脸面调动朝中衮衮诸公,让他们听命行事?”
听着司马慎这么分说了一通,武帝司马檐和皇后杨氏似乎也真的放弃了心头的那个猜测。
“你说的倒也是。”武帝司马檐沉吟着开口,最后只道,“那便按着你的意思来吧。”
司马慎暗自松了一口气。
孰料下一刻武帝司马檐又道“自明日起,你便随我一道上朝。”
司马慎被惊住了。
武帝司马檐却很理所当然,他道“你不是说你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学习?那正好,你到朝上去听政,跟我学一学,待日后你接手这些事情的时候,也就不那样为难了。”
皇后杨氏也在旁边点头,说道“正是这话。”
“阿慎,”她道,“你既然觉得自己还有许多不足,那就将这些不足补上。”
皇后杨氏说道这么一句后,又看向武帝司马檐。
“只光听政也不好,还是得再给阿慎些事情让他练练手。”她道。
武帝司马檐听得连连点头“不错,梓潼说得在理。”
他对司马慎道“那就这样定下来了,明日,你随我一同上朝去!”
司马慎怔愣半饷。
可即便是他回过神来,对着前面笑意盈盈的武帝司马檐和皇后杨氏,他也没有多少反抗的余地。
最终,司马慎压低了视线。
“儿领命。”
待司马慎带着人回去以后,整一个峻阳宫主殿里,便只剩下了武帝司马檐和皇后杨氏两人。
主殿里的温度快速沉落,彻骨的寒意渐渐升腾。
“陛下,我们近段时间,似乎是”皇后杨氏轻笑一声,缓慢道,“有些懈怠了啊。”
武帝司马檐放下手中还盛着大半盏茶水的杯盏,抬眼沉眸“约莫是。”
“那么,”皇后杨氏抬起目光,看向武帝司马檐,“陛下以为,到底是谁有这般的能耐,可以在你我的眼皮子底下,威逼养在帝宫里的阿慎呢?”
武帝司马檐目光望出峻阳宫外。
一个个看过诸宫各殿以后,武帝司马檐的目光落在了那三座同样威严磅礴的帝宫。
皇后杨氏笑了一声“果然,陛下也已经想到了。”
曾在阳世里正式登临过帝位、掌控过天子权柄的帝皇,哪怕是落到了阴世皇庭里,他们的权柄也不是寻常封王能够想象的。
所以,能够瞒过他们两人去直接对司马慎施压的,就完全可以想明白了。
皇后杨氏也放开目光,看向那三座帝宫,轻声问“那么陛下,你的决断呢?”
父祖与妻儿
武帝司马檐不过沉思一阵,便已经有答案了。
皇后杨氏察觉,转眼看来,眼波流转间,自然带出了些柔和的笑意。
她离席,端庄而郑重地与武帝司马檐大礼参拜。
“多谢陛下怜`惜。”
武帝司马檐站起身,亲自去将皇后杨氏扶起。
“不必如此,”他道,“你们是我的妻儿,以我为仰仗,我自当更为你们多顾虑几分。”
“陛下。”皇后杨氏顺势起身,重又在武帝司马檐身侧坐下。
峻阳宫里的这一番情景,已经远去的司马慎并未能亲见,但这不妨碍他猜测。
少顷之后,司马慎在心头暗自松了一口气。
既然已经引起了阿父阿母的警觉,那么懿祖的意图,迟早阿父阿母也都是会发现的。到时候,应对懿祖的事情,就能再多出两个帮手来。
更甚至,如果懿祖最后选定的皇位转换落在偏远支系的话,阿爷未必就能接受
而有阿父阿母甚至是阿爷应对懿祖,司马氏一族的内争,或许会被约束在一定的范围内。
只要内争没有过份扩散,更多的黎民百姓就不会被裹夹进这样的争斗之中。而只要他们能够保存下来,那些胡人再是猖獗,汉人也仍旧能有足够的应对人手
要知道,那些胡人所以能够那般顺利地攻城掠地,除了大晋朝廷中央的应对策略不对以外,还因为八王之乱将汉人的力量打空、打散了。
如果八王之乱能顺利被控制在相当的范围里,哪怕天灾与齐至,那场兵灾也不至于似他记忆中的那样惨烈。
但是,很难
太难了。
司马慎倦怠地垂着目光。
直到走出几步以后,他忽然抬头,看向太学的位置,半饷又笑开。
这天下,不是没有明见之人,不是没有能耐之人,他们只是散落在这天地中而已,他们只是对大晋
失望而已。
只要他不放弃,只要他能够做下实事让他们看见,他们终将会汇聚到他的身边。
这片土地,常有英杰。
而那些英杰,也深爱着这片土地,愿意将这片土地、这方土地上生活的同胞,好好地保护起来。
从太学离开回到帝城里的司马慎应对武帝司马檐和皇后杨氏这对父母应付得很是艰难,但同样从童子学里回到孟府里的孟彰,在应对孟庙的时候,却要轻松太多了。
孟庙听完孟彰的话,很有些想不明白。
“阿彰,这位慎太子殿下是不是”他问,“对你的态度很有些不对?”
孟彰点了点头,应道“是不甚对。”
孟庙等了一阵,没等到孟彰接下来的话,于是他索性自己追问道“那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明明是素未谋面的人,却得到了别样的优待,这其中,总得有个原因的吧?
说是没有缘由,说是一见如故
糊弄人呢?!
孟彰眨了眨眼睛,干脆且利索地对着孟庙一摊手“我也不知道啊。”
孟庙一阵无言,只能用眼睛看住了孟彰。
但这一套,孟彰是不吃的。
他自然而坦荡地回望着孟庙,口中还为自己分说“庙伯父啊,你莫要忘了,我可也是今日才头一次认识这位慎太子殿下的。”
“就算是族里送到我手上来的那些关于慎太子的资料,你不也同样看过了吗?你觉得我能就凭那些资料信息,再加上今日里的这一面之缘探明这背后的缘由?”
孟庙还真想对孟彰点头。
然而,他只能作罢。
“行了,既然阿彰你现在也想不明白,那就等到你日后想明白了再说。”
与其说是话语表面上的这个意思,倒不如说是另一种
你现在不想说那就随你,等到你认为时机合适了,那时候再说。
孟彰乖顺地笑了笑。
孟庙站起身,对他摆摆手,拦住他起身相送的动作。
“差不多也要到你开始修行的时候了吧?”他道,“我也不继续打扰你了,就先回去,阿彰你且自去忙吧。”
孟彰果真没有挽留孟庙,目送着他离开玉润院。
走到玉润院院门边上的孟庙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住脚步,回身往正院里看了一眼,却看见孟彰垂眼默然站在桌边,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孟庙顿了一顿。
只可惜还没有等他想明白那一瞬息间掠过心头的感觉,就先对上了孟彰的视线。
“庙伯父?”孟彰在问他。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奇怪,就像是单纯地想不明白为什么要离开了的孟庙忽然又停下脚步的样子。
孟庙摇了摇头,回答道“无事了。”
他转身,这次是真的走出玉润院去了。
所以,方才那一瞬息间,阿彰他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呢?气息和感觉,都那样的奇怪?
只可惜,这样一个问题孟庙翻来覆去地想,也还是没能想到答案。反而因为琢磨得太过,那原本还隐隐窥见到一丝的答案越渐地混沌模糊。
到了最后,那个答案甚至就在孟庙的心头直接崩散消解,不留下一点痕迹。
孟庙无言半饷,最终只能放弃。
罢了,罢了。反正阿彰的事情他总是想不明白,这一次不是例外,他也不必再枉费心思和心力了,便且随它去吧。
反正,阿彰他是个有分寸的小郎君。
嗯,起码比他有分寸。
身后被留在玉润院里的孟彰看着孟庙的背影彻底消失,才缓慢收回目光。
他站了一阵,转身往书房那边去。
入了月下湖那方修行阴域,孟彰没有跟湖中银鱼们玩闹,直接就闭上眼睛,进入根本梦境。
坐在湖上扁舟里,孟彰虚虚一抬手。
湖水最深处,被一重重布置遮掩隐藏起来的藏书楼里飞出了一捧光芒。
七彩流转的幻光径直落在孟彰伸手。
孟彰没有打开,只是凝眸看着这片七彩幻光,看着幻光中既模糊也清晰的几个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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