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首道:“哪里都不对。”
“就算各处暗潮激荡,涟漪处处,远处似乎还有更庞大、更凶猛的浪潮在积蓄等待,但那也怨不得孟彰殿下。”
祭首紧盯着巫首,半步不退,半分不让。
“孟彰殿下或许是站在风暴的中心里,但这一切,却都不是孟彰殿下有意掀起的。”
“孟彰殿下只是那个引子罢了。”
“祂就是恰逢其会!”
巫首也在看着祭首,越是看着,眼底的笑意就越是浓烈。
“你信”他轻飘飘地,不带任何意味地,问了简单的一个问题。
祭首原本有些激荡的情绪霎时就消减了大半。
他坐在那里,不吭声。
巫首仍然在笑:“你居然会信”
祭首紧抿着唇,眼底似乎有一簇火苗蹿起。
巫首见好就收,没有过份撩拨祭首的情绪。
“总之,不论是天心还是人意,孟彰殿下都在那里。”
“祂总也会成为清算旧日因果的一个节点。”
“从来就不需要我多做些什么。”
巫首悠悠地叹。
祭首久久没有吭声。
巫首说的这些事情,今日只入了祭首一个人的耳目,并未流传到外间,更未曾传入到孟彰的耳里。但如果真叫孟彰听见了,他也不会觉得如何。
有些事情躲不过,也不能躲,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面对它。
这是孟彰很早以前就已经想明白了的道理。
何况
孟彰身上需要处理的事情有很多,再多这么一件,只要不违逆孟彰的本心,孟彰也不在意。
而现在,孟彰就在为自己积攒荡平未来横亘在他前方的那些磨难、坎坷所必须的力量。
是的,他这会儿正在修行。
湖中白莲披一身轻薄月华,于静水、凉风中摇曳。下方簇拥环绕着它的,是一尾尾隐在水波与暗影中的银白游鱼。
孟彰就盘膝坐在那湖中白莲上,合入这一片静影之中,与天地同眠。
他已沉沉睡去,梦中也有流水潺潺,有龙舟轻渡。
流水之外,还有数个梦境扎根。其中,有梦境演化酆都,有梦境以万灵念想映照万灵残影,还有梦境青莲摇曳、玄鱼隐于其下。
种种梦境扎根之时,又从那更浩荡更深冥的梦海中引渡出几分梦境道炁。
那些梦境道炁不过才堪堪出现,便循着牵引投入盘膝坐在白莲中睡去的孟彰魂体,最后没入孟彰的道种处消失不见。
托着孟彰的白莲依旧合在凉风里,但月华之下,孟彰的身上似乎也多出了一点什么别的东西。
似薄雾,似月华。
待月华渐渐淡薄,一夜好眠的孟彰也从梦境中挣脱出来。
他返照己身,细细观察一阵,也算是有些满意。
“快了。”
相比起早先时候,孟彰魂体那道种中的生机与圆满之意越发的明显,几乎透出道种之外去,俨然是随时都有可能萌芽演化的境况。
“就差一点灵机了。”
“急不得,也不能急。”
孟彰心里无比明白。他笑着伸出手去,回应那湖水里探出半个身体来与他打招呼的银鱼们。
“再过一阵子,”孟彰道,“会有一个人文盛会,大概会比较热闹。”
他问静静浮在水里听他说话的银鱼鱼群:“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凑个热闹”
银鱼鱼群似是听明白了,又似是没有。黑亮的眼珠子凝望着孟彰一阵后,银鱼们忽然一转身,让尾巴拍打在水面上,激起一串串漂亮的水花。
孟彰琢磨着银鱼鱼群的意思。
为首的那尾银鱼见得,索性从湖面里跳了出来,在孟彰手上不轻不重地拍打了一下。
孟彰有些明白了:“你们不愿意”
为首的那尾银鱼轻灵一拍水,重又转了身体回来面对着孟彰。
孟彰就知道自己果真没有弄错银鱼鱼群的意思。
“你们真的不去”他有些不死心,“那是人文盛会。你们在场的话,说不得能借人文盛会的那文气增长智慧,抬升己身灵性。”
“对你们很有好处的。”他问,“你们真的不愿意”
莫说是为首的那尾银鱼,就是鱼群里的其他银鱼,也都没有多给孟彰一点回应,自顾自地懒懒拍打湖水。
但孟彰很明白,这不是因为银鱼鱼群们懒怠应付他。
真要是懒怠理会他的话,鱼群的这些银鱼甚至都不必滞留在这里,早就沉回湖底空间休憩去了。
静默了片刻后,孟彰只能放弃:“那好吧,我自己去便是了。”
鱼群里的银鱼们似乎终于高兴了,连拍打着湖水的频率都轻快了不少。
孟彰发现了,更觉无奈。
“你们啊”
“明明是大好的事情,你们却偏就躲了。真是的。就算你们去凑个热闹,暴露出去又怎么样”
“他们自顾尚且无暇,哪个又敢轻易对你们出手”
银鱼鱼群珍贵吗
珍贵,毕竟是异种呢。
但如果银鱼鱼群仔细收敛,没有特意催动如今隐在它们魂体里那原本属于银龙神祗的道则法理,就不会有人发现它们的真正跟脚。
发现不了它们的跟脚,自然就不会有人只为了一群勉强算罕见稀有的阴世异种招惹孟彰。
毕竟,孟彰年岁虽小,却不是吃素的
银鱼鱼群没有太多的反应。
孟彰叹了一声,说道:“行吧,你们不去就不去,我另行替你们想想法子就是了。”
银鱼鱼群俱都看着他,黑亮的大眼睛里明明白白地询问着一个问题。
——真的吗
孟彰笑得一笑,还是道:“真的。”
银鱼鱼群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它们围绕着孟彰团团转了几圈,又跟孟彰打了个招呼,才在为首那尾银鱼的带领下,往湖底而去。
孟彰看着它们消失在湖水里后,也起身往修行阴域之外而去。
青萝仍然领着两个侍婢守在外间。
见得孟彰从里间出来,青萝先自行了一礼,然后便递上一份帖子。
没什么紧要的事情,青萝不会轻易搅扰他。
他伸手去,将那份帖子拿了过来。
果不其然,这份帖子,来自谢远府上。
“什么时候送过来的”孟彰问。
他很确定,昨晚他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府上还没有这样一份帖子。
“今日晨早,坊门开启时候送过来的。”青萝先回答道,随后又补充,“是谢远谢郎君亲自将帖子送到。他还叮嘱我等,不必打扰郎主你。”
若是换了一个人,别说青萝会不会听从,只怕这帖子还得放在门房那里,等到孟彰什么时候想起了,才会呈递过去。
但谢远
却有点不同。
尽管谢远出现在孟府里的次数堪称稀少,但孟府里的婢仆都知道,谢远这位谢氏郎君跟他们府上的郎主是以志、以道相交的知己。
在他们府上郎主发话以前,谢远郎君身上的些许小事,不必太过计较。
孟彰随意颌首,将帖子打开。
“陈留谢氏一族中近来多事,我已尽知。但我名薄位低,自来甚少沾染族中事务,族里纵有再多变化,也不会轻易波及到我身上来,阿彰且只管放心便是。”
“族中近来风声鹤唳,诸兄弟少有宴集之事,我正好能更多腾出些时间来收集符箓。不知阿彰有没有发现,近段时间以来,帝都洛阳左近地界又更干旱、炎热了几分。”
“洛阳乃帝都,天气尚且是这般情状,其他地方的情况岂不是更糟糕”
“生民多艰,奈何穷苦。我这边已邀得数位友人,备有数千相关符箓。但我料想,相比起民众所需来,这个数量仍然是远远不够,甚至可以说是杯水车薪”
谢远虽在帖子中留下这般慨叹,却未曾以此询问孟彰,而是跟孟彰商量。
“我欲请现今邀得的诸位友人再邀集其可信、可用之人,如此,或能再添得几分可能。”
“不知你意下如何”
除了这件事情以外,谢远还在帖子中叮嘱他。
“近来谢氏一族中事多繁杂,我虽不惧,但却怕有人会以我为桥梁,将你引入风雨之中,所以这段时日,若非由我亲自递送的书信帖子,阿彰你都不必理会,只做不知便罢。”
孟彰微微摇头,将这一份倒不如说是书信的帖子收起来。
不是由谢远亲自递送过来的书信帖子,就不必理会,只做不知
谢远这决定,倒确实是最大限度地减少了孟彰被他牵连的可能,但如此一来,他也几乎将自己的一条生路给斩断了。
就譬如,倘若谢远失陷在某件事或某个人手里,无法亲自现身来到这孟彰府上求救
莫说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不怕一万最怕万一。
孟彰这样想着,心里也很快拿定了主意。
待到他坐上去往太学的马车时候,趁着这个空当,孟彰直接联系了谢必安。
谢必安似乎很高兴,传至孟彰耳里的声音都带上了明显的笑意。
“阿彰,你找我”
孟彰被他的情绪感染,也很有些开怀。
“是。”孟彰应了一声,没有特意收敛情绪,将自己从谢必安的情绪感染中带出来,“我有一件事,可能需要劳烦几位游神兄长,不知可否”
谢必安完全没有犹豫,直接开口问道:“你且只管说来便是。”
孟彰细听他言语说辞,不见他有任何的为难,便也很干脆地开口了。
“谢兄长约莫也是知道的,我在帝都洛阳这边厢有一位知交,他出身陈留谢氏,是陈留谢氏旁支中的一位郎君,叫谢远。”
谢必安沉默听着,即便他已经知道了。
“近来陈留谢氏颇有些风浪,我怕他被轻易搅和进去,所以希望几位游神兄长能够帮着照看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