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绅还待要再询问些什么,但觑见孟彰面上的神色,他到底是点了点头:“那你便先看一看吧,待有主意了,再告知我们也不迟。”
学舍里的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也尽都点头。
谢礼更是补充道:“不必太过着急,孟彰你慢慢来也行,我们现下并不忙。”
其他的小郎君小女郎们也都是一脸的赞同。
孟彰便自笑开:“我知道了。”
事情商量得差不多时候,学舍外头便传来了授讲先生的脚步声。
孟彰、王绅、谢礼等小郎君小女郎们便都收摄心神,各自在座席上安坐,等待着授讲先生的到来。
这一日的课程,正式开始了。
虽然事情孟彰给答应下来了,但孟彰并不很着急。他只在短暂的休憩时间里腾出部分心神来筹谋安排。
另一边厢将事情给丢出去的童子学学舍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们却是轻松了太多。他们压根就不再去为这件事情上花费心思,而是转头关心太学里这一阵子的热闹。
就譬如,参加《西山宴》的人选。
“你们说,学府里的各位学监和先生定下人选了吗”
“没有吧。我都没有听到消息。”
“确实,我也没有听到消息”
“唉,希望学里还是尽快敲定人选吧,不然,可就太热闹了”
“哪里就有‘太热闹’了呢我觉得刚刚好啊。每日里读书修行忙着完成功课,能有这一项热闹放松心神、舒缓情绪,不是很好的吗我觉得完全不必着急。”
“就怕热闹着热闹着,反倒让这场热闹将我们自己也给带了进去啊。成为‘热闹’一点都不好”
“想要成为‘热闹’可不简单,只要我们不越过界线去哪有那么容易成为‘热闹’了”
“就是,莫不是你自己也想要成为热闹吧”
“你!”
“呵。”
“行了行了,别为着这个争吵了,我们不是已经定好了吗今年的《西山宴》,只作一个观者”
“怕就怕,我们自己情愿只做一个观者,旁人不愿意答应呢。”
“嗯你这话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句话伴随着学舍各处的杂音落在孟彰耳里的时候,孟彰明显察觉到一道目光也从那边厢投了过来。
紧接着,便是一道又一道的目光追逐而来。
“这跟我们阿彰有什么关系吗”
“莫不是,有人打上了阿彰的主意”
“不能吧,真有人这样蠢笨的吗”
“就是,真要有人这样犯蠢,怕是无论如何都入不得各位先生的眼吧更遑论,是要让各位先生”将代表太学参加《西山宴》的名额交给他了。
孟彰只做不知,仍自拿着毫笔,在面前的书纸上快速留下一行行笔迹。
“不是故意的,应是巧合。”
“哦这么说来,还真的是有事情发生了”
“就在今日晨早时候,学府里的两位郎君在惜字亭那边对上了”
“嗯晨早时候,对上了果真跟我们阿彰有关你先前又说不是故意的,只是巧合,莫不是”
“对,那一场对峙虽然没闹起来,但开头时候却是被我们阿彰给撞见了。”
“张戈、钱迹”
孟彰仍是没有太过在意,只专心于手里的毫笔、面前的书纸。
很快,他面前的书纸就出现了一行行清晰、劲虬的字迹。
写满一页,孟彰便伸出左手,快速将已经写满的书纸挪到侧旁,另给换上一张干净的书纸继续。
不过是一会儿的工夫,孟彰手边就叠了足有七八页写满字迹的书纸。
王绅、谢礼、庾筱这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瞥见,心里都有些惊异。
孟彰这么快就做好规划安排了
放下手中的毫笔,孟彰将那些书纸整理妥当,又拿在手上验看过一遍后,终于抬起头去看这些童子学的同窗。
“基本情况已经拟定下来了,你们要不要看一看”
听得孟彰的话,王绅直接就回答道:“看。”
孟彰往外间瞥了一眼。
此时正是午间休憩时候,距离下午授讲先生来上课还有些时间。
“那便一起看。”
孟彰抬手将那叠书纸拿起,在半空中晃了晃。
一个个文字从纸张上脱出,悬停在半空中。
王绅、谢礼、庾筱等童子学的小郎君小女郎们便尽皆抬头望去。
“童子学與图学习基本安排。”
看着当头那一行字迹上的“基本安排”,王绅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便先自点头。
孟彰果真是孟彰,即便他们将主导权给交出去了,孟彰也仍旧还是会注意到他们的不便之处,为他们留出调整的余地。
带着这一份满意,王绅、谢礼、庾筱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便开始继续往下阅读。
“鉴于與图学习不过是我等诸多同窗的兴趣,并不是童子学学舍里诸位先生为我等拟定的主要授讲课程,故此,與图学习不能占据太多的时间。”
“经考量,我以为一旬以内,與图学习所耗用的时间,应当控制在一个时辰以内。”
一旬应当控制在一个时辰以内
王绅、谢礼、庾筱这些童子学的小郎君小女郎们也都快速转动脑筋。
“一旬一个时辰”
“这样的时间是不是有些太少了”
“是啊,要不要再多加一点”
“我也觉得,多加一点时间,不是什么难题”
诸多小郎君小女郎这般说着,对视得一眼后,又都将目光往后转去,小心地观察着孟彰面上的表情。
與图学习这件事
尽管从他们自己来说,他们也确实对與图很有些兴趣,想要更多地了解这片阴世天地的地界,为他们日后做准备,但有一点,他们也一样记得很清楚。
他们加入孟彰身侧,与他一同学习與图,并不只是为了與图本身。
他们还想要交好孟彰,想要借着这一轮童子学授讲课程之外的学习,悄无声息地将家族的某些动作传递出,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探查其他家族的动作和根底。
他们的目的并不完全单纯。
也所以,这样的时间安排,直接就让他们心下一阵阵嘀咕。
这样的时间,真的够他们完成家族里发落过来的任务吗
是不是需要再延长一些
还有,这样的时间安排,是不是孟彰在敲打他们而这个被他安排拟定的时间,其实就是孟彰忍耐他们、对他们种种小动作视而不见的极限
他们如果直接对孟彰提出延长时间要求的话,会不会激怒孟彰
孟彰只是含着一点惯常的笑意,站在原地看着这群小郎君小女郎。
王绅、谢礼、庾筱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踌躇一阵后,似乎也终于拿定了主意。
“孟彰。”在经历过一番无形的角力之后,王绅往孟彰这边厢走出一步,叫他道。
孟彰的目光就停在了王绅身上。
“一旬一个时辰是不是有点少了我们对與图是真的很有些兴趣”王绅的话语似乎有些干涩,“要不然,就延长一点时间”
孟彰再一次对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生出点佩服。
他目光从王绅身上挪开,一一转过其他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
孟彰虽然没有开口,但谢礼、庾筱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却似乎已经听到了孟彰的问题。
你们也都是这样想的吗
没有人躲避孟彰的目光。
他们的态度,在这一顷刻间已然是表露无遗,绝对不会让人误解。
在所有人凝望的目光中,孟彰点了点头。
“那么你们以为,”他重又将笔架上的毫笔捡了起来,令它在砚台上饱蘸墨汁,“一旬该是敲定多长时间合适呢”
王绅、谢礼、庾筱、李睦等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暗下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还是由王绅给出了答案。
“一个半时辰吧。”
孟彰早前给他们拟定的时间是一个时辰。他绝对有他的理由,他们便是要延长时间,也不能过份。
多加半个时辰,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一个半时辰”
孟彰低低重复了一遍,就在王绅、谢礼、庾筱、李睦这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以为他要驳回的时候,他却是很随意地点了点头。
“行吧,就一个半时辰。”
“只要你们到时候能够准时抽出时间来就好。”
嗯孟彰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绅、谢礼、庾筱、李睦这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不知怎地,竟都生出几分不祥预感来。
谢礼往孟彰的方向迈出一步:“孟彰,这个时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孟彰摇头:“没有什么问题。就只是”
他抬起那饱蘸墨汁的毫笔,找到最开始的那一页纸张,在上面多添了一个字。
于是那些悬停在半空中的文字上,便也就直接显出了变化。
“应当控制在一个半时辰以内。”
随着这种变化映照入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们的眼帘,孟彰的解释也随着轻风撞入了他们的耳膜。
“與图学习,是童子学里各位先生的授讲课程之外的安排,也是我们修行之外的安排,更是我们自家长辈教导之外的安排。”
“我们每一日的时间都是固定的,现下多了一个约莫一个半时辰的與图学习”
“这一个半时辰的时间,势必是要从旁的地方分拨过来的。”
孟彰微微抬起的眼睑,似乎带出了几分乐呵。
“这段时间,诸位同窗准备从哪里挪出来呢”
听着孟彰这话,王绅、谢礼、庾筱、李睦这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的脸色都僵硬了些。
还能从哪里挪出来
童子学里授讲课程上的时间不能动,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课的时间也需要保证,修行的时间不能动,家中长辈教导的时间也是不能动。剩下的不就只有
原本归属于他们自己安排的、让他们放松休憩的时间了吗
呵,呵呵,呵呵呵
原本就不多的休憩时间,这就又得分派出去。
一众小郎君小女郎默然打量着彼此,心下更是快速地在做算法。
一旬一个半时辰。
一旬是十天,十天就是一百二十个时辰。
从一百二十个时辰里头分拨出一个半时辰来
不多,不多。
一点都不多。
想是这样想的,但这些小郎君小女郎抬眼觑见孟彰面上细微的表情,竟莫名地觉出几分气闷来。
但不得不说,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确实很是不俗。过不得多时,他们便将自己那被搅动的情绪给稳定下来。
这有什么的一百二十个时辰里头也就只分拨出一个半时辰来罢了,委实算不得什么。
何况,这與图学习的事情,也并不完全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还有家族筹谋布置的事情。
真要是有什么问题,他们拿着與图学习这面大旗来直接跟家族细说,家族也不是不会给他们做出调整
时间的压力可不是完全在他们身上的,还有家族在帮忙分担。
既是如此,他们又怕什么!
孟彰将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的表情、心情变化尽数看在眼里,心里也生出了些许感慨。
也对,前生的学生与今生的小郎君小女郎们,或许有些相似,但到底是不同的。
比起前生那些被保护得很好的学生们,今生孟彰在童子学里的这些同窗们更多了许多觉悟。
他们年岁虽小,却也代表了整个家族。也同样可以在家族那里,为自己、为自己真正亲近的人争取资源与机会。
他们是小郎君小女郎,却也不是小郎君小女郎。
孟彰此刻的感慨,王绅、谢礼、庾筱、李睦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或许有些感应,却到底不能理解。
体贴地不去多做探究,王绅、谢礼、庾筱、李睦等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将心思重又聚敛,继续看着悬停在半空中的字迹。
“因学舍里诸位同窗一同进行授讲课程以外的與图学习,且能安排给與图学习的时间比较有限,所以为了保证学习的效率,我提议在诸同窗间划分组列。”
划分组列
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不说话,只在心下暗自琢磨其中深意。
“每一个组列的同窗,最好相互补充,好能让我等对與图所载录各地有一个最全面的了解。”
这一行文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学舍里所有小郎君小女郎们都明白。
‘所以,’不只一个人在暗自嘀咕,‘孟彰这是想着尽量消减他们之间的冲突’
按着孟彰这一条的安排,届时每一个组列的小郎君小女郎里,怕是不会有家族扎根在同一个郡城的两个同窗。
扎根在同一个郡城里的两个家族,因着郡城内中的资源总有一个限数的缘故,时常会发生碰撞。
碰撞时常会演变成争峙,争峙又会演变成争斗,争斗再演化成厮杀
到得最后,要么两个家族分出个高低强弱,要么就一直彼此消磨下去。
孟彰列出这么一条章条,将因家族而多有矛盾的两位乃至几位同窗分拨开来,直接便减少了许多矛盾。
最明显的,琅琊王氏、陈留谢氏、颖川庾氏。
他们倒确实是从不同的郡县中走出来的,但如今不都是汇聚到帝都洛阳里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