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含香低头咳了咳“做生意嘛,肯定都以赚钱为目的了,咱们朋友归朋友,但我和姑母那边也要五五分账,七算八算减去本钱,其实我也剩不了多少的。”她哂笑着勾了勾头发,眼神游移,并未直视叶兰亭“也就……卖个一二百文吧。”
叶兰亭看她那眼神游移的样子,就知道她没说实话,而且水分还很大。
保守估计,恐怕李含香说的这个价钱,至少要再加一倍。
叶兰亭心里轻轻一叹,意味深长地对李含香道“我们俩签了供货合同,你的零售价我不会干预。但我只想提醒你一句,若是不规范统一价,又一味盲目扩张,会遭到市场反噬和同行打压,这样做生意是做不长久的。”
李含香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呀,你就放心吧,我姑父在上河郡也是个有些地位的人,没有人敢打他名下铺子的主意。”
叶兰亭点点点头,她已言尽于此,李含香既悟不到其中深意就算了。
只是有些遗憾,李含香怎么说也算是她找的第一个合作伙伴,却因为急切贪利,就这样把路走窄了。
叶兰亭“一千枚货我会按照上次的生产工期,在二十天后交给你,二十天后,我派人给你送到镇上。”
李含香却说“二十天太长了,十天行不行?我给你七十文?八十文!就当给工坊工人多发点钱,让她们辛苦一下,赶制出来,这一千枚我真的要得很紧。”
叶兰亭道“就算赶工也没有三头六臂,半个月吧,最快就半个月了。”
李含香无奈,只得道“那好吧。你七天后做完五百个就先给我送来,我要尽快给上河郡那边送去。还有你那个白兰花皂,做好了也一起给我送来。”
叶兰亭“白兰花皂的本钱可比那个贵。”
李含香笑“你当我傻呀,我从你这儿的进价高,我转手的卖价自然也要涨了。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么好的东西,你就说个价吧。”
叶兰亭随便说了个价“一百文。”
李含香站起身,很爽快地同意了“行,一百文就一百文,到时候做好了全都给我运来,有多少我要多少!”
叶兰亭含笑点头,起身将李含香送出了院子。
她一直将李含香送到村口老井,看着她上了车,从车窗探出身子挥手“你回去吧,等我好消息!”
叶兰亭颔首目送,等到马车逐渐消失在村外小路尽头,眉心才慢慢蹙起,这香皂生意,怕是做不了多久了。
树大招风,暴利之下人人趋之若鹜,上河郡和洛城的精明商人怎可坐视李含香姑母一家独吞这蛋糕。
唉,叶兰亭摇摇头,背着手往回走,脑子却已经在想,她下一个要切的风口选什么好。
算算日子,赵汾和郑姑三天后就该回来了吧。
……
李含香坐上马车,谈成了此行来的目的,心情十分愉悦。
马车出了大古村村子口,看见远处一群扛着锄头铁锹的村民正在前头亭子排队领工钱。
听说大古村正在修一条丈宽的石板路,修好后能直达宝河镇。
这也是让李含香觉得叶兰亭这个人神奇的地方——
明明有路,她却偏偏要去自己修一条,明明赶夜路只需要驱使两个人就能将货物送到镇上,她却偏偏要花几十个人力,去修一条好走一些的路,只为了以后不再驱使那两个赶夜路的人。
你说她修路是为了造福村民吧,想想又觉得有点可笑。
李含香撩着车帘,视线从修路队那群朴实的村民脸上略过,扫到杨虎娃时,微微顿了顿。
丫鬟道“那小子不是刚才赢了拔河大力赛那个吗?”
李含香不以为然放下帘子“空有一身蛮力的莽夫罢了。……不过,这些人倒是很听叶兰亭的话,她才刚从她阿公手里接任村长位置没多久,就能让这些人这么追随她,这才是真正的本事。”
丫鬟看着眼色“难怪小姐肯和她以姐妹相称,等以后老爷把家产交给小姐打理,可让这叶兰亭到咱们庄子上去管那些佃农。”
李含香瞪一眼“你以为她跟你一样眼皮子浅!”
丫鬟便嗫嗫不说话了,李含香却在回想刚才叶兰亭提醒她的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杨虎娃看着李含香的马车渐渐走远,愁眉苦脸地转过头。
想到之前村长让他完事后去她办公室一趟,杨虎娃心里有点忐忑。
原本今天赢了和李家庄的拔河比赛,给村里老叔们拿到了双倍的奖钱,大家都夸他干得好,既教训了李家庄的人,还得了奖赏,每个人都分到一块从来没吃过的八宝铺桂花糕。
杨虎娃自己也很高兴,今天他出了风头,打趴了比他壮硕的王老二,还赢得了大家的赞誉,可明明是件好事,为什么他一想起村长临走时那个平静的眼神,杨虎娃就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是不是犯错了啊?
杨虎娃一边自己琢磨,一边朝叶家院子走。
到了叶家后,杨虎娃先是去找了好哥们薛霁安打探口风。
“二狗哥,今天村长回来没生气吧?”
薛霁安淡淡看他一眼,“你自己觉得呢。你今天闯了这么大的祸,要不是村长出面替你摆平,你是不是得打死打伤几个才罢休?好让李家庄的人来咱们村长找兴师问罪。”
杨虎娃急得直跺脚“你也不问问那王老二说了什么我才动的手!”
薛霁安看着他眉骨和嘴角的淤青,俯身将两个药包扔给他“这是叶阿公给你的,自己去跟村长认错,跟我说这些没用。”
杨虎娃看着药包,捡起来放进怀里,垂头丧气地往叶兰亭办公室走。
“村长,我来了。”他闷声在门外喊了句。
“进来。”里头响起的声音平静温凉,不喜不怒。
杨虎娃实在摸不准叶兰亭是什么态度,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但也不敢走太进去,只敢站在门口边上,乖乖立着先认错“村长,我错了。”
叶兰亭放下笔杆,抬头静静注视他,声音仍旧平淡无波“你错哪儿了,说说。”
她越是这样平静淡然,杨虎娃心里就越是没底,他扭扭捏捏道“我不该打那张老二。”
“还有呢。”
“我不该召集村里的老辈子跟我一起打群架。”
“还有呢。”
“呃……没、没了吧。”
叶兰亭问“你觉得自己的错误,就这些?”
杨虎娃被叶兰亭轻飘飘的语气磨得有点委屈,气性也上来了“那张老二就该打!”
叶兰亭端坐在案后,眼里没有责备,只是陈诉事实“那张老二提的意见确实要比我定的办法好,你明明一听就能明白,就算你自己决定不了,也可以回来后向我禀报。为何还要和他起争端?”
“他的法子是省力,但他们李家庄人说话难听,我忍不了,我非要打他不可!”杨虎娃梗着脖子道。
叶兰亭也不问他对方说了什么,只道“你就这点出息,手下的人随便说几句难以入耳的话,你就要打人?”
杨虎娃脸色涨红道“他们……他们说你,说你……”
不用他把后头的话说出来,叶兰亭也猜得到,无非就是一些女人怎么样怎么样的话罢了。
叶兰亭道“你身为修路队的队长,这几十号人,我交给你管,你就是他们的领队,作为一个领导者,下面的人不服从你,你处理事情的方法就只有拳头?”
“我管理大古村一百多号人,遇到下面村民不服闹事的时候,我什么时候动过手打人?”
“即便你打他了,事情就解决了吗?他们对我出言不逊,会因为他上去打他们几拳而改变对我的看法吗?”
“你在动手打他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后果?把人打受伤了怎么办?人是来我们大古村修路受的伤,是不是责任在我们这边?赔钱是小,人命是大,当时在那么多锄头铁锹在现场,万一一个不注意,擦枪走火了你要怎么收场?”
“当你和王老二动手的时候,你代表的就不是你一个人,而是整个大古村,他代表的也不仅仅是他自己,而是李家庄,后面那么多一起来的村民,你冲动出手,不仅没有化解矛盾,反而激化两边矛盾。”
“还有,今天我罚大家工钱,让你们用比赛的方式解决争端,你侥幸占着多几个人的便利赢了比赛,万一你输了呢?那时候村民不仅不会称赞你,还会怨恨你,害得他们损失了一天的工钱,到时候,你这个队长就会愈发在下面的人眼里没有威信可言,你说话就更没有人听你的。”
“而那张老二,他今天为了李家庄出头与你打架,在他们李家庄人的心里,他就成了英雄,即便他们村里人今天被扣工钱,但他得到了奖励,他要是聪明些,回去便用那一百文钱分给其他人,这样,他既收得了人心,赢得了奖励,还要永远压你一头。”
“两相对比,你觉得你这拳头一出,收获了什么呢?”
杨虎娃头越来越低,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现在又回到你最初动手的原因。”叶兰亭看着他,“你觉得张老二对我出言不逊所以你要教训他,但最后,却是我出面帮你教训了他。我用事实证明,即使我不用拳头,也能让他心服口服。”
叶兰亭语气深长“所以你记住,当你出拳头的时候,先想清楚,你出拳的目的是什么,出拳的后果又是什么,对面的人值不值得你打这一拳,如果非打不可,那再想想,还有没有除了出拳头以外更聪明的办法。”
她训完话,见杨虎娃好像都要哭了的样子,也有点不忍。
“好了,回去吧,今天我说的这些,好好体会。”
“冲动是魔鬼,这样的错误,以后切不可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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