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台,画笔丹青里藏风月,雨乘风归去后留一片白雾绕林。雨后天色晚,房梁边露水聚珠落,滴滴嗒响了许多回,每次第,周宿都会在心里默默数。
从前烟酒做伴,纸醉金迷时从不觉得夜这样特别,今儿难得认真感受每分每秒。
叶青尧已经从梦魇中平复,却仍旧没醒,窝在他怀里睡得沉。
周宿从白天到现在没挪动位置,也没有更换姿势,哪怕叶青尧清瘦,正常人抱几个小时也不太耐能受得住,更何况周宿自个儿也需要休养。
阿银站在门外看,心里干着急。
的确,周宿那消失了几天知觉的腿,在这个深夜里逐渐苏醒,渐渐会感到酸痛。
他置若罔闻,视线从未从叶青尧脸上挪开,看不腻一样,遮掩不住眼神里温温的宠。
她耳边那一缕发,他已经不厌其烦捋过一次又一次,也曾用手拭她脸上温度,用自己的脸去贴,给她温暖。
他那样怕麻烦,没耐心的人,却会维持着一个自己不太舒适的姿势搂她几个小时。然而叶青尧的身体一直凉,空调和拥抱并不能让她体温升高。
周宿让阿金取火炉过来,就放在旁边陪着她烤。
纵然这是七月天,温度并不低,周宿也不在意,他只要叶青尧能好过。
“先生可真是……”
阿金阿银姐弟俩站在外间门外瞧里屋的情形,神情都有些相似的恍惚和不敢置信。
那怎么会是周宿呢?
那个习惯于凌驾于人,高高在上睥睨情爱的周宿,竟然会有一天,收起自己的骄矜与冷傲,只是安安静静,心甘情愿地哄一个睡得不太好的姑娘。
没有心血来潮,不是三分钟热度,而是从早到晚,又从傍晚到深夜,忧心忡忡到滴水未进,甚至让宅子里翻建的工人停工,只是怕他们的施工过程吵到她睡觉。
阿金找不到形容词。
她来这宅子几天,也就观察叶青尧几天,坤道的确是个天仙儿般的人物,似乎活在书里,画里,唯独没有活在这尘世间。
她看起来这么近,却那么远,一步之遥,但触不可及。
于是阿金很早就觉悟出,先生要打动叶坤道的心,是难于登天的事。
“去劝劝吧,这样下去可不是事儿,老先生知道先生身体不适后已经在返家路上,在老先生回来之前,先生必定要好起来,万万不能加重病情!这也是为叶坤道好,免得老爷子回来迁怒她。”阿金低着头,叹气分析利弊。
屋里那俩人还抱在一起,烛光摇曳,如同一对深爱的璧人,情绻得让这雨夜也变得温柔,但姐弟俩都明白,那只是周宿一个人的情绻。
阿银望着里屋,目光悠长“我总觉得,周家这天要变了。”
阿金看向他“怎么说?”
阿银摇摇头“直觉。总觉得叶坤道的出现会令许多事都发生改变,至于怎么变,又怎么能是我能想到的呢?瞧瞧咱们先生,不就很让人吃惊吗。”
是啊,真让人吃惊。
不止阿金和阿银,连老宅子里照顾叶青尧的人们也早就将周宿的变化看在眼里,他对她的关心已经细致到衣食住行,所以都唯恐不能把叶青尧伺候好,讨了周宿的嫌。
夜到后分,周宿并没什么困意。
“先生。”
阿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宿拧眉,立刻瞧叶青尧的脸,她睡得安静,没有被吵到。
周宿没应声,回头冷瞥。
阿银忙说“快四点了,再过两个小时天都快亮了,您还不休息的话身体受不了的。既然叶坤道已经没什么大碍,要不让阿金留在这里照顾她,我陪您回去休息?”
人这等生物,满身,哪里说割舍就能割舍的。
周宿现在的只是抱着叶青尧,守着她,直到她醒过来。甭管多长时间,谁也别来干涉,哪怕现在说话的是周老爷子,那也不好使。
“出去。”他压低声音,因为与她的独处被打扰而有些不高兴。
阿银嗫嚅唇想再劝,周宿眼眸沉霜,阿银立刻什么也不敢再说,脚底抹油离开得飞快。
出了门,他拍着胸脯对姐姐说“劝不了,咱也陪着等吧。”
“唉。”阿金叹气“咱们家先生怎么像着魔了一样,这位叶坤道修的,明明是正道啊。”
周宿当然没功夫在意阿金阿银姐弟的想法,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叶青尧身上。
好在这炉火让叶青尧的身体暖和起来,他稍微可以放心。
其实也怕她睡得不舒服,考虑过几次要不要把她抱回床上,终究有些舍不得,好生生地拢在怀里。
叶青尧这一梦有些长,见到很多许久未见的光景,人在某些时候是清楚自己在做梦的,明知道是虚假,倒也不影响怀念。
她有早起习惯,而这一天却睡到早晨九点,也没想到醒过来的第一感觉并不是在床上,看到的东西也并非时常陪伴她的那盏油灯,而是周宿。
叶青尧难得怔愣,眼神浅露疑惑。
“发什么呆。”周宿一勾唇,笑得风流,眉梢眼角皆是慵懒,嗓音哑,像被沙砺过,却不难听。
不是错觉的话,似乎还蕴有一抹淡淡温柔。
他用手掌托住她的头,“睡这么久,不饿?”
叶青尧回过神,眼里的惊讶慢慢晕散开,从周宿怀里起来坐到床上。
短短两分钟,她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没有出现周宿预想的场景,譬如娇羞或者慌乱,她只是平静的接受了被他抱的事实。
“我怎么会在周先生的怀里?”
她问话同样平静,这让周宿产生一种,哪怕今天抱着她的是其他男人,她也会和现在一样云淡风轻。
她心里并没有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规矩,就只是单纯的,很无所谓。
周宿持续一整晚的好心情有些下降,态度散漫“你做噩梦,非要缠着我。”
“我记得先生住的地方离我有些距离,我是如何睡着还去缠你的。”
“……”
明明梦魇着还担心他的腿,急得快哭出来似的,醒过来却这样冷漠,小道士真挺能装。
周宿哪能输给她,既然她不愿意承认心意,他就陪她耗着,等着,装着!
“阿金担心你,跑来找我,我是不大愿意来的,但你要是在我这儿出什么事儿,会给我添麻烦,就来看一眼,谁知道你抓住我就不放,拼命往我怀里凑。”
周宿撩起袖子给她瞧,手臂上都是被她指甲抓出来的一道道红色伤痕。
叶青尧沉默。
人在做梦时的确会做出某些特别反应。
抓人,她或许做得出来,但是往他怀里凑,这一点有待商榷。
不过事已成定局,追究没有意义,反倒增添暧昧。
叶青尧看了一眼那炉已经熄灭的火,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周先生今天有空吗?”
“不止今天。”周宿说。
叶青尧看向了他,略不解。
周宿已经决定要在这里住下,不为别的,他得让她心甘情愿承认心里有他,做梦也在担忧着他。
“今天开始,我住你隔壁。”
“这是周先生的家,当然由你决定,我们什么时候去看施工进度?”
“随时可以,你决定。”
让别人来替自己做决定,这可不像周宿会说的话,不过叶青尧没放心上,“明天。”
“行。”
“那么现在,周先生可以离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