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来了,你这是想娶媳妇了。”凌靖尘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用力拍了拍凌靖渊肩膀说道:“我想,姜贵妃一定和父皇商量过晋王妃的人选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正妃大概是不能自己选了,但侧妃或者侍妾倒是可以找自己喜欢的,只两点,人品端方,家世清明就好。”
“旁人听了六哥这话,还以为宣亲王府藏着多少娇妻美妾呢。”
凌靖渊对着他六哥一向没大没小惯了,这种调侃的话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倒是常说。
凌靖尘没再接他的话茬,两人一块去说好的惠福酒楼用过午饭,等到未时初刻左右他骑马回府的时候,没想到竟然在临近修庆街区的一处清雅茶肆遇见了自家王府的车驾。
直到晚上两人用晚膳时他才问起,重曦倒是直接大大方方地说道:“她啊,她是沈姑娘,是我五日前在敬平长公主举办的游园会上认识的。”
“沈家?”凌靖尘心中大概能够猜到,这应该就是御史台沈如鹤大人的那个沈家了。
重曦尚不得知她师兄心里的想法,接着说道:“对啊,前不久皇后宫里宴请官臣家的姑娘,这沈姑娘也去了,据说特地被安排坐在皇后身边很近的地方呢,连吏部尚书梁新大人家的二姑娘都被安排在沈姑娘外侧一边呢。”她眼珠一转,灵机一动撑着下巴盯着她师兄看,笑着问道:“师兄,你又想到了什么新鲜事啊?”
“没事。”凌靖尘照常夹了一筷子糖醋小排放进重曦碟中。
重曦照常把糖醋小排整块放进自己嘴里,不依不饶地问道:“快说嘛1
凌靖尘边吃边说道:“能够接帖子去长公主的游园会,又是皇后的座上宾,想来她已是帝都皇亲的妻族备选了。”
“那她会嫁给皇亲喽?”
“嗯。”
果然喜欢探听内宅事是古今女子的一贯传统娱乐,重曦放下筷子如数家珍地认真说道:“睿王府上有正妃一人侧妃侍妾若干,旭王三殿下府上同样是妻妾成群,四殿下目前尚未在京都立府,你家仅有我这一个正妃,七殿下行踪不定姑且不算,八殿下被养在皇叔德亲王府不得陛下喜爱姑且也不算,晋王刚刚立府想来不日便会立妃......”她说完后还瞧了一眼凌靖尘,瞧他脸上并没异样,便继续说道:“如此看来,那沈姑娘会被赐婚给晋王喽?”
凌靖尘一直在听着重曦絮叨,喝完汤羹以后才张口搭话道:“你也说了沈姑娘是皇后的座上宾,坐在比梁家姑娘离皇后还近的地方,她又怎么会被指婚去晋王府?”
重曦后知后觉,才知道如此刻意的安排为何:“原来,梁皇后这是想要拉拢御史台沈家埃”
凌靖尘微微蹙眉,这便是梁家失掉工部韩家这个盟友之后接下来的打算。
晚膳过后,一直等到临近亥时,他从内宅书房出来照例回至寝院休息,谁知重曦竟独自坐于寝房阶下,仰起头来遥望星河,嘴里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只见她双手相合万分虔诚。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叹道:“今晚夜空浓云太多,恐怕是看不到星落了。”
芙菁城上碧茶庄
清晨时分,江柒落看着玉茶山前那两个交叠相拥而难舍难分的身影,一时竟五味杂陈。
夜晚亥时,姜卿遥远道回来时正看到他姐姐坐在南边石台上面发呆,他轻手轻脚地捡起一个小石子轻轻扔过去,转头便被她用手里树枝打飞。
他自觉无趣,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问道:“姐,你不是在茶庄吗?”
“今晚夜色好,所以上山来看。”江柒落上下打量着他,问道:“把武玉姑娘送回家了?”
“嗯,她家就在涞源城,倒也不远。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不想让她留在这里。”姜卿遥并没提起,这次武玉匆匆上山原本就是自作主张跑回来找他的。
江柒落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些地方来好让她弟弟坐来自己身边,眨了眨有些困怠的眼睛道:“她应该也不叫武玉吧。”顿了顿继续道:“就像,我也不是真的叫江柒落一样。”
姜卿遥明白这句叹息无需回答,却把自己忍着将近一个月的话终于问出口:“姐,以往跟你一道来南川的苏尘师兄呢?”
话既出口,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她受此劫难,苏尘可知?若知,又为何不来?
“他......他回家了,事务繁忙不得脱身,早已不在竹苏。”被弟弟突然间提及故人,江柒落一时语塞,不过倒也并不放在心上,自己主动调侃道:“怎么,若是我决定在江湖潇洒一辈子,你不会以为我能与他做一对儿神仙眷侣吧?”
山中夜晚清幽宁静,姜卿遥用手一撑干脆躺在石台上面,倒也不嫌又硬又凉,举目望天道:“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若你就此隐居江湖,反倒要与苏兄错过了。”
江柒落转过头来瞧他,丝毫不顾微风荡起吹乱了她额间碎发,问道:“这些年苏尘同我一起来往南川见你,怎么说你们也见了三年,至少他这三年都身在江湖,你怎么会认为他不是江湖中人?”
“傻姐姐,真正的江湖人用眼用心一看便知,尚方南是,叶凉歌是,而你和苏尘都不是。”
“原来如此,原来我身在其中,却始终不得栖身之处。”
“苏尘师兄,究竟是何等人物?”在大多数问题上,姜卿遥并不喜欢刨根问底,可就只苏尘这一件,他却想要真真正正的去知道,不愿再被蒙在鼓里。
姜卿遥执掌茶庄三年,东陆也好南疆也罢,形形色色的人他也算见了不少,自问有几分揣测人心的本事与察言观色的经验,可面对苏尘,他实在不能说自己完全认识了这个人。
“这三年说来很长,可我与他一共也只见过三次而已,相处的时间加总尚不足一个月,我们探讨过各种问题,小到剑招棋局,大到山庄治理,话题越是深入我就越发觉得苏兄学识之广。他能够用兵家之理深入浅出的分析商战之道,用人识将,谈判斡旋,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能够想象出此人排兵布阵指点江山的场面。”每每细思,他只觉层层疑惑难以拆解,如此深藏若虚的一个人,姐姐落在此人眼中心中,究竟能够占上几分?
江柒落平静地讲道:“他生来就是帝都的人,江湖短短数年,与他而言不过是短暂的历练。”
“我说呢,原来是京都子弟......估计,苏尘也并非他真名吧。”姜卿遥仰望头顶星河天悬,想要凭借点点星子为他指明南川赋州辽化城的方向,那里曾经是他回家的方向。
猝不及防,只听姜卿遥突然问道:“我曾姓萧,苏尘姓什么?”
江柒落片刻失神,她未曾想过,这个弟弟今晚会这么认真的同她推心置腹。
视线放在远方,那里有世间最为璀璨的繁华,她淡淡地道:“他姓凌,双水之凌。”
茶山的宁静使时光放慢,星河下,游走在茶树上的色与光,带着她的记忆映照出藏于心底的旧事,她轻抚身下石台的苍凉,将年月里不可多得的情义娓娓道来。
“母亲去后,我自七岁起在竹苏的无数个日夜,他都与我同在,知我之痛,伴我身侧。”
七岁见他,八岁唤他师兄,十岁知他身份,十二岁同他撑伞,十三岁与他习双人剑,十四岁闯进他的梅林,十五岁与他下山游历,十六岁等他征战归来,十七岁与他天各一方。年月里,她竟不知他早已成为自己过去岁月中的一部分,连着记忆的血肉,实在难以完全分隔开来。
姜卿遥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因为他能感觉到,她在自己所做出的决定之上一定舍弃了些什么,只是她却从来不提,咬着牙往前走而丝毫不顾身上与心上的伤痕累累。
他能够猜到,她所割爱放弃的甚至包括那个朔安凌氏的翩翩少年。
今晚这场夜色寂静了很久,直到有人出来寻他们,这姐弟二人才知道已近乎子时。
手上拿着两件披风,夜半时分出来提着灯笼找人的年轻姑娘一脸担忧,找了好几个平日里这姐弟两人经常去的地方,恍惚间在南边石台这边看到人影时,她才算松了一口气。
“姑娘,三公子,你们可叫我好找。”她叫步千语,是姜氏一族培养的忠心之人。
“嘘1江柒落指了指不知何时睡着的姜卿遥,对步千语做出噤声的手势,低声说道:“药阁有位懂天象的老大夫说过,今晚有星落。”
“姑娘相信星落的传说?”步千语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在石台旁边席地而坐,顺着江柒落的目光仰起头来望着星河,眼中一眨一眨地闪烁着期待与希冀道:“对着星落许愿,真的会灵吗?”
江柒落话音刚落,天空中随即便突然出现了许多自天际一瞬划过的美丽星子。
她虽不信那个流传百年千年的传说,却依旧愿意去将双手合十,向苍天郑重许下一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