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苓愣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霎时间凝固。是的,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他也曾幻想过娘会来救他……
可狐三娘没有来,他被黄家按着跪在山头,龟金金拼了命护在他身前,喊哑了嗓子大吼着让文玉快去狐家寻狐三娘来。可惜,最终他还是没能等来他那个温声细语说相信他会成为神仙的娘亲,等来的只有一句冰冷冷的口信“此子大胆包天咬伤令郎,要杀要剐任凭尊便。”
那时他怎么样呢?狐苓静静的坐在草垫上,好似又看见几百年前南峰上的那个少年。
少年剧烈的挣扎起来,却又被死死按了回去,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嘴里不停喃喃“不可能,不可能……”
黄四郎肩上包着白布,趾高气昂的冷笑着走到他身前,哪怕龟金金搬出了龟家做压也只能勉强保住他的性命。
黄四郎站在他的面前,他上身的衣衫被强硬扒开,身上暧昧的红痕顿时暴露在众人的眼中,他难堪的试图用手臂夹紧胸口,牙关颤抖着。
围观的看客目光流转在他胸前那些缱绻的痕迹上,都不由悄悄发出猥琐的笑声。大家都心知肚明在这个漂亮的少年身上发生了什么,但都也早习以为常,甚至还有些暗中想着若是那少年侥幸活下来,自己何时也去占个便宜。
“还不愿意让老子上?”黄四郎轻蔑的拍打着他的脸颊,语气满是嘲弄。
狐苓骤然睁开眼,忽然挣开压束,重重啐了黄四郎一脸唾沫。随即便被身后的长老按住,狠狠扇了他几个巴掌。
他的脸颊顿时高肿了起来,瞠大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大张着嘴却被下了禁言咒,獠牙暴涨嘶吼不停。
黄四郎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参差的牙齿呼哧呼哧往外漏着气,挥出一拳重重打在了狐苓腹部,大骂道“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价,老子愿意上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黄四郎你他妈干什么!”龟金金暴跳着要冲来来,却被人死死拦住。
狐苓张口吐出一口血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好似扭在一起,眼前昼夜轮转,黑星密布。
“我很欣赏你的勇气。”黄四郎狞笑着走进他,一只手化出兽形直直插入了狐苓的腹部,他的声音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傲慢,一字一顿道“希望你现在也能像方才那般硬气!”
爆炸般的疼痛从丹田处涌来,如同数把钢刀直插入脑中,狐苓的面色骤然颓然枯萎,就连想咬紧下唇都做不到,他浑身都在颤抖,耳边轰鸣之声骤起,双瞳间血管瞠裂,眼白顿时被一片猩红血色覆盖。那只锋利无比的爪子还在他腹部的伤口中来回抓掏,明明几次贴着妖丹擦过,却偏偏要将这酷刑的时间无限延长,一点一点割断妖丹和主体的联系,腹中的肠口也被那锋利的指甲故意划破,甚至被血淋淋的脱出暴露在空气之中。
取一个妖的妖丹有很多方式,可黄四郎偏偏选择用兽形的锐爪活生生剖出。
围观的妖精们兴许也是第一次直视这副场面,有的妖悄悄背过身去不忍心多看,也有妖双目赤红兴奋的拍掌叫好,世间百态,一览无余。龟金金站在人群里,被文玉紧紧掩住了眼,浑身冰冷得发颤。
这场酷刑足足持续了一盏茶,直到狐苓对疼痛都已经感到麻木。他面色灰败的如同一个破烂的娃娃,被掏空了填充的棉芯,重重摔在了地上。
身旁的孩子好像又发起高烧,睡梦中不时喊着疼,狐苓的思绪才迟钝的从几百年前唤回,才发觉脸上早已是一片湿濡。
他已经好多年没梦见过这些了,小崽子每夜都赖着与他同床共枕,兴许是沾了麒麟的瑞气,那些记忆深处最不堪的东西好像也渐渐被淡忘。直到今日,一切再次被鲜血淋漓的被扒开,他才明白这些东西从来未从他的生命之中消失过。
他活一日,那些他最为不齿、最为难堪的记忆就会在世界上存在一日,时时刻刻折磨着他,直到死亡为所有一切画上句号。
他静静的坐在草堆上,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那沉睡的身影终于幽幽转醒。
小狐苓艰难的坐起身,他腹部的伤口已经结了血痂不再流血,脚头放着龟金金为他准备的吃食和药物。
他抿了抿唇,小心的将腰间的白纱揭开,血痂被牵扯又流出鲜红的血液。他苍白着脸更多了几分青色,用白布沾着身边的冰水一点点将血迹擦拭掉,又换上新得纱布。洞内的火盆早已经熄灭,不过依然很暖和,想必是文玉走的时候好心的做了什么。
少年伸着手将那一排整整齐齐的药瓶拿起一瓶,瓶内放着龟金金特地为他熬制的汤药,说是能促进他伤口的愈合,还能替他养养身体为新养一个妖丹做准备。
狐苓看着少年将那瓶内苦涩的药浆宝贝似的喝了个精光,再倒转的瓶子摇了几下,连最后几滴都不肯浪费,好像那瓶子里装的便是他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用颤抖的手指缓缓插进发梢,喉咙里发出痛苦咯咯声。
少年的眼睛亮的像天边的繁星,那时他还不知道,每个妖一世都只会有一个妖丹,无论砸多少灵药也不可能养出第二个来。可对于他来说,药就是他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药他一喝就是二十年,龟金金从没说过药里都有什么,只是每天都给他带一瓶过来逼他喝下,二妖都心知肚明,却又都在演戏。
直到二十年后的一个深夜,九哥沐雪而来——
他的手中握着一只鲜血淋漓的妖丹。
“想好了吗,一旦动用禁术,每逢月圆之夜你都将受万蚁噬肤之痛。”九哥声调平淡,唯有一双血色的眸子在黑暗中发出疯狂的光芒。
少年高仰起头,喉骨因兴奋而上下颤动,冲上去一把握住了九哥的手。
“想好了,求九哥帮我!”他发颤的声音有些变调。
在禁术的加持下,妖丹被小心缝合进了他体内,他终于又有了妖丹。
。
狐苓陪着那个小孩过了很久,看着他每日坐在洞口发呆,又看着他不断的尝试用术法生火,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他想伸手去抱住那个孩子,却每次都只能徒劳的放下。
洞外守着的半妖大部分碍于洞门上的龟家的妖印离开了,但总有些不死心的,没日没夜的在藏在暗处嚎叫。
小孩把自己藏在被子里,熬红了眼睛也不敢入眠。
洞门上的妖印虽然象征了龟家庇佑,却没有任何抵挡攻击的作用。换句话说,只要屋外那些妖想,他们随时能进入洞内将小孩杀掉。
第六日的时候,一只大胆的豹妖甚至大摇大摆的坐在了洞口。他的眼睛的昏暗的月光下发着绿光,粗重的喘息的声清晰的传进了被子里,爪子不停在洞外的巨石上抓挠,发出“咯吱”的响声。那声音好似在少年的耳边磨着尖刀,不知道何时外面凶残无比的豹子就会冲进洞来咬断少年的喉咙。
少年藏在被子下的身体颤抖的不像话,他只能寄希望于外面的豹妖依然对龟家的妖印有所忌惮,可那咯吱声却无孔不入,无时无刻不再折磨他绷成一线的神经。
少年已经整整十夜没有合过眼了,精神已肉眼可见的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
这个夜晚好像永远没有尽头,狐苓隔着薄被,紧紧拥着那个孩子,他的额头上也不由沁出细细的汗珠。
外面的声音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魇里,大部分时间里,他甚至都只能依赖成瘾的药物强行打散精神才能勉强入眠。
狐苓像是自嘲的合上了眼,身体内就像有把钝刀来回拉割,巨大的无力感充斥着他一整个心头。
那些他最讽刺回忆,已经深深凿进了他的身体,塑成了他如今的模样。无论多久,他无法从那片泥沼中逃脱,终会没顶沉沦。
在药物的作用下,那个孩子身上的伤终于好了起来,只是在腹部上仍然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口,像是无声嘲讽着他的无能。
后来,那个孩子回到了地灵洞。
其实他并不想去,可是懒惰如龟金金的一个妖,竟然从他痊愈起便每日都早早等在洞门口接他。
最后,他还是妥协了。
少年再出现在地灵洞的时候好似失了魂,整日浑浑噩噩。周围都会悉悉索索充斥着或是故意或是真心的同情声音和目光,夜深人静时,他好次都想将耳朵扯掉,好像这样就能听不见那些刺耳的声音。
他和龟金金打坐的瀑布前,也经常会有不知名的好心妖偷偷送来的灵药。
他知道那些的妖精是好心,可每次收到那些“好意”时,他却只觉得好像被人当面扇了几个巴掌,心中堵得难受。
孩子的善意永远最坦诚,同样,孩子的恶意往往也最不加掩饰。
那段时间里,他成了地灵洞陪衬的典型,总有性格恶劣的半妖喜欢故意走到他面前,用那些花里胡哨但却无实际作用的术法炫耀。而对这一切,他只能装聋作哑的当看不见,龟金金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只有龟金金清醒的时候,所有妖精们才会对他体现出难得的善意,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黄四郎在那件事情后,不仅丝毫未受影响,反而在凡人行走历练时偶得机缘,在三百五十岁生辰时便参破第二层妖劫,灵力灌注妖丹,成了金谷山上炙手可热的年轻才俊。黄四郎的名字,也成了地灵洞一众小辈口中的热门词汇,与此同时,黄四郎与他的那段恩怨情仇自然也连带着登上了金谷山热门话题的榜首。
当一个人取得巨大成功之后,人们往往便会只记得他的丰功伟绩,而选择性遗忘他所作下恶,所犯过的错。
妖精们提起当初那只不知好歹的狐妖时,语气都会带上几分幸灾乐祸“你说那只狐狸?呵,他当初若伺候好黄四郎,现在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看他现在八成悔的想一头撞死在洞里了,哈哈哈。”
撞见几次这样的场景后,狐苓便再不愿意去地灵洞了。
龟金金也似明白了他的心结,索性便将每日先去地灵洞打个卡,便将睡觉的地点搬来了他的月灵洞。
那是他这辈子最黑暗的二十年,时时刻刻都在煎熬。
直到他从新拥有了一颗妖丹,那时他就发誓——
要将他们统统拉下来,让那些高高在上的望族也尝尝地狱烈火的滋味!
为此,哪怕代价是永世不得超生,哪怕是要他陪着那些高傲的妖一起魂飞魄散,他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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